第6章 可怜的大姑
端午节刚过,插在大门上的艾蒿枝儿在风中叭嗒叭嗒敲打着大门。害得大姑抱着我瞧了好几回——她以为有人在敲门呢。
爷爷奶奶领着一家子人下地里干活了。家里的水地已经全部种完了,就剩下一点旱地,都在很远的沟脑山里头,要种上青稞、燕麦、小豆等庄稼,一部分用来给乡里上粮,一部分留着喂牲口用。
母亲坐完了月子也跟着劳动了。大姑因为腿有毛病自然上不了山,把照看我的任务就留给了她。留在家里可不是轻省的活儿,照大姑的说法——我宁可上山撅着屁股拔一天草也不愿在家抱孩子。别人寻思你在家轻轻松松地想吃就吃就喝就喝,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儿。
一早起来侍候大家吃了早饭送出门,回来还得煨炕,喂猪喂鸡喂我,打扫屋子院子大门,中午干点奶奶布置的针线活,还没坐稳当我又饿了。慌慌张张喂完了我,她再自己胡乱吃上一口,还得拖着瘸腿上沟里挑两担水回来,没等休息一会又要准备一家人的晚饭。家里人都在山上下苦力,晚饭自然马虎不得,面片或者拉条子总得做得有汤有水让大家吃着舒心。哪样活都拉不下,而且样样都是必须要干的,何况她还瘸着一条腿。
即使是这样,倔强的大姑从来没叫过苦。照样风风火火把家里拾掇得桌明椅净,四邻八乡的人们没有不竖个大拇指夸赞她勤快能干的。
现在又多了个我,一个小累赘。
我刚吃了两个月的母乳,母亲就照奶奶的吩咐在奶头上抹了辣椒,强行给断了奶。照奶奶的话说,家里母牛刚下了崽,牛奶就能喂大我的大孙女,你拿点奶留着吧。留着干啥呢,还是我大姑那天喂完我后晃着被我吸干了的空奶瓶子说:“看把她们急的,这边还没断奶呢那头就急着抱窝,老母猪还能歇上一年呢,后头又没狼撵着哪就差这么几个月。”我自然听不懂也看不明,管它母鸡抱窝母猪下崽,自顾自地把大拇指放嘴里替代奶嘴儿叭叽叭叽吃得香着呢。
从自我断了奶,我就跟着大姑了。
白天大姑把我用炕布包结实了拴在背上干活。由此我从她嘴里知道了好多事情,比如我们家的炕灰该掏啦,积攒了一年多再不掏就煨不进马粪啦;我们家的老母猪光吃不下崽,气得大姑骂它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小姑好像偷偷喜欢我们邻居家的一个小伙子,悄悄在大姑被窝里哭过好几回;我奶奶又和张皮匠的媳妇吵架了,就因为皮匠家那头灰驴啃了我们家白菜。。。。。。
大姑一个人时嘴里喜欢唠叨两句,所以她的心事我是知道的。我还知道我大姑二十六岁了还没个人家,因此她有时候心里也是不痛快的。这时候她就会紧紧地抱着我傻傻地望着什么地方,能一动不动站好大一会儿,直到憋得我哭起来才愣过神来。
慢慢长大后我还发现大姑的另一个秘密,她不光瘸着一条腿,还没头发。我可怜的大姑,只能每天用一块红头巾包着脑袋,不管春夏秋冬,无论家里家外,只有在被窝里搂着我的时候才会把那个光秃秃的泛着红光的丑陋的脑袋露出来——也许我是这个世上知道她秘密最多的人。
今儿个又是个艳阳天。虽然已经进入了夏天,可天儿不是很热乎。大姑趁着天儿好,干完杂起杂八的活儿后,又把家里的被子拆了洗干净晾在院子里。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顿时被花花绿绿的被单打扮得五光十色,太阳照在上面飘散出温暖的味道。
大姑今儿的心情像阳光一样明亮,因为她又给我唱起了儿歌:“喜鹊喜鹊喳喳喳,你们家里来亲家,亲家亲家你坐下,吃袋烟了再说话。你的丫头洗锅不洗锅,钻到锅里洗脚头;你的丫头擀面不擀面,上到案板上耍干板;你的丫头扫地不扫地,夹着扫帚一溜屁;你的丫头担水不担水,上到泉儿上溜瓜嘴。。。。。。”
大姑高兴,我也高兴,乐得口水漫了一胸脯。大姑一边拿手巾擦着我的口水一边说:“我的大丫头,昨儿你奶说这两天有人上门给我提亲,你说那家是个啥样的人?”
怪不得只要大门上有了响动大姑就红着脸赶紧起身开门去,原来是等着媒人上门呢。
我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大拇指虽然咂不出奶来,但嘬着也不赖,我也是个闲不住的人呢。
可开了好几次门都发现是那挂艾蒿在作怪,大姑原本太阳般的笑容也像秋天的树叶般渐渐落下去啦。原本圆圆融融的脸变得像冬日里的下弦月一样又瘦又黑,害得我也不高兴起来,淋淋漓漓地在她怀里尿了一泡,气得大姑骂我也是个小没良心的白眼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