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货郎上门

母亲和大姑带着我和菩萨保正在家里坐着。听得外头有人敲门，大姑忙放下我们出去开门。一会工夫进来对母亲说：“嫂子，外头一个货郎，说是走乏了想借我们家一碗水喝，你看咋办？”

母亲一笑：“我的大妹子，你都多大人了，这事儿还问我？一碗水还值得说个借字，倒给人家喝就行了。”

大姑答应一声进了厨房，从缸里舀了一瓢冰水端了出来。母亲看了忙起来叫住大姑：“妹子等会，这哪成。今儿天气这么热，那货郎挑着担子走家串户奔波一上午，你这一瓢冰水下去还不得拔出病来，快放下吧。”说完急着去堂屋找暖壶倒开水。

一会儿母亲又腆着大肚子急急忙忙从堂屋出来，手里提着一只空杯子，嘴里对大姑说：“你说咱俩光忙这两个小东西了，家里一口开水没有。你出门把货郎领进家来，让他在院里等一会儿，我上厨房烧点开水给他喝。”大姑犹豫一下喃喃说道：“嫂子，家里就我们两个女人，这合适吗？咱妈知道了不得说我们？”母亲却笑了：“都是出门在外的人，谁能背着房子走路。再说这是给咱们老林家积德行善的好事，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说半个不字的，你就放心去把人领来吧。”

随着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儿响，大姑领着货郎进了院子。货郎个儿不高，又黑又矮又胖，竹木担子挑着两只货箱，人矬箱子大，加上担子长货箱沉，横在他宽宽的肩膀上一步一颤，晃晃悠悠咯吱咯吱。他右手拎着一个鸡蛋大小的铜铃铛儿，随着起伏的身子左右摇晃叮叮当当，逗得我和菩萨保哈哈大笑。

货郎来到堂屋檐廊下，把担子轻轻放下，摘下手里的草帽给母亲和大姑鞠了一躬，嘴里连说：“麻烦大嫂大姐了，麻烦您了。”吓得母亲和大姑忙往柱子背后躲。货郎有些尴尬，手握着草帽不知道干什么好。

还是母亲老练一些，拉着大姑从柱子后转过来对货郎说：“我们也没做啥，你这一鞠躬倒给吓一跳。”说着指指廊檐下的小凳子：“你先坐这里歇一会儿，也到晌午饭口了，我上厨房做点面咱们一起吃了，可怜见的谁都不容易，看你热的满头大汗，那儿有脸盆赶紧洗把脸吧。”

货郎忙不迭地说着感谢的话，倒也没客气端起脸盆自己舀水洗脸去了。母亲和大姑在厨房烧火做饭，货郎从货箱里拿出两块糖来塞到我和菩萨保手里，倒给我们吃得满嘴香甜，不亦乐乎。

饭很快就做成了，母亲把碗筷递给货郎，招呼大姑一起出来吃饭，大姑却躲在厨房不肯出来。母亲莞尔一笑没说什么，一边吃一边和货郎闲聊起来。这才知道这货郎叫王大力，从外县来这里跑货，一年四季走街串巷，风吹日晒吃不好喝不好，这是十几天里第一顿热乎饭。说到动情处，黑红的脸膛上流下了几滴泪来，惹得软心肠的母亲也跟着伤心起来。

吃完饭后货郎说了一车感谢的话，又从货箱里掏出一堆针头线脑要送给母亲，却被母亲婉谢拒绝了。推辞半天货郎没有办法，又从另一个货箱里取出两块草绿色的头巾递给母亲：“大嫂，住店吃饭给人家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我料想你们也不能收我的钱，就把这两块头巾给你和厨房里的大姐吧，一人一块，倒也不值几个钱。今儿你们要是不收头巾，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无论如何也得收下。”母亲看他一脸真诚，实在推辞不过就接过一块：“大力兄弟，虽说你是外县的人，但也跑不了乡里乡亲这几个字。出门在外的人谁没个难处，这头巾我留下一块给我妹子戴着。”说着摸摸自己的肚子：“你瞅矁我都啥岁数了，眼看着俩娃的娘了，哪有心思戴这么好看的头巾，倒是我妹子应该喜欢。”边说边朝厨房喊：“大妹妹，你出来看看人家送的头巾。”喊了半天厨房没有一点动静。货郎有些失望，却也没再说什么，又给母亲鞠了一躬，偏身往厨房看了一下，转身挑起担子走了。

等了好一会儿，大姑才从厨房出来。母亲忙把头巾递给她：“家里来人你也不出来招呼一下，你瞅瞅你，跟戏台上的千金小姐一样，倒躲起来了。一个货郎有啥可怕的，吃不了你也喝不了你，倒给你留下一块头巾。你快试试吧，戴上肯定好看。”

大姑脸红了，一把推过头巾：“又不是给我的，谁喜欢谁戴去，我才不稀罕呢。”

母亲笑着拍了她一下：“德行！”拉过大姑硬把头巾塞进她怀里，转身继续纳鞋底去了，大姑却没再推辞，望着大门出了一会神，连菩萨保尿我一身都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