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挖冬虫夏草

到了晚上，上山的人们陆续回家了。

小姑拿起碗舀了一大碗凉水咕哆咕嗦直往肚子里灌，好像一头渴极了的小母牛。大姑抢下她的大碗倒了开水递过去嗔怪道：“这么凉的水你也不怕喝坏了肚子。”小姑冲大姑做个鬼脸，转身问旁边逗弄我和菩萨保的顶针婶子：“顶针嫂子，今儿你挖的咋样？卖掉了没？”

顶针婶子转脸笑道：“我哪有你那双火眼金睛，趴山上累了一天，才挖了九棵。”

小姑得意地嘿嘿一笑：“我又不是孙猴子，哪来的啥火眼金睛。只不过挖的时间比你长，眼神好使一些罢了。我大哥才厉害呢，看着在山上溜溜达达跟浪社火一样，可临了他挖的最多，将近二十棵呢。”说完转身拽过我爹，把他拉到母亲跟前：“大嫂子，大哥的冬虫夏草卖了快十块钱呢。你得把钱全收过去，省得我大哥自己攒私房钱。”父亲一脸尴尬，一边想挣脱小姑的手一边大声说：“我卖的钱早交给咱娘了，我啥时候攒过私房钱。倒是你的钱还没交上去呢，你倒要说说你留钱干啥用？是不是又给李国禄买书去？”

母亲也笑道：“妹妹你可得好好搜搜你哥的兜子，前几日管我要钱说买烟抽，我说我这没有你找娘要去，他扭扭捏捏死活不肯去，我也没再搭理他。没成想过了两日他兜里倒揣着两盒过滤嘴的烟呢，也不知道那钱是哪儿来的，难不成他真的瞒着娘和我攒了私房钱？”

爹大喊冤枉，小姑嬉笑着故意把手放两肋间挠他的痒痒。爷爷和奶奶不声不响坐那里喝着茶水。大姑在厨房做着饭，时不时探出头来看看热闹，咧着嘴呵呵乐两声，旋又回去忙乎了。

几个人正说说笑笑，顶针婶子站起来问小姑：“林花妹妹，你说你哥今儿挖了近二十棵冬虫夏草，卖了十块钱？那他一棵卖多少钱？”

小姑眨巴着眼睛：“一棵五毛钱呀，一五得五，二五一十，二十棵可不就是十块钱吗？你也是上过学的人，咋这还算不明白呢？”

顶针婶子摸了摸自己的兜子，从里面掏出一堆皱皱巴巴的毛票来摊在手上：“你瞅瞅，我九棵冬虫夏草人家才给我两块七毛钱，说大家都是这个价儿。”

顶针婶子被人家耍了。看着她委屈的样子，小姑气的一跺脚：“好你个郭牛，好你个奸商，乡里乡亲的，柿子你拣软的捏，你倒专挑老实人欺负。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都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说完一把抓过顶针婶子手上那堆毛票子：“顶针嫂子，你别急着回家，就在我家等信儿，我倒要看看那个王八蛋的牛黄狗宝是黑的还是红的。”说完拎起桌子旁边一把木棍子风风火火出了院子。

爷爷急得直跺脚：“林花，林花，你这个闯祸闹事的小妖精，老老实实给我站着。”一边喊一边骂我爹：“你还不把你妹子追回来，她一个姑娘家充啥英雄好汉，要找公道也得咱们老爷们去，她算哪个院子里的一棵葱，啊！”

父亲着急忙慌刚要出门，奶奶却发话了：“得福，你站住。”奶奶站起来拽过爷爷，把他安顿到椅子上，慢慢悠悠对爷爷说：“按理说一个没出门的闺女不应该掺和这种事儿。但咱的闺女咱自个儿了解，这丫头自小到大啥时候吃过亏？”说着又指指我爹：“倒是我这儿子我还放心不下，他面皮不比鸡蛋壳厚多少，还是老老实实在家歇着吧。”又转脸对顶针婶子说：“我说顶针，你也没跟旁边人打听打听啥行情，稀里糊涂就把草给卖了，估计你都没问问什么价码。不过我闺女林花说的没错，你就老实在我家等信儿吧，她指定给你把钱要回来。她要拿不回来，我豁出这把老脸来跟他们讲道理去，理儿在咱们边头，咱们怕什么？我就不相信一个小小的郭牛还能顶翻了天？哼。”

母亲和大姑心里直埋怨小姑莽撞，但奶奶好像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们只好揪着心进厨房忙乎晚饭去了。

也就一做会工夫，晚饭还没做好呢，小姑一阵风似的从外头闯了进来。“啪”一声，几张崭新的票子拍在了桌子上，她一把拉过顶针婶子：“嫂子，一共六块钱，你数数对不对。”

顶针婶子怯怯地走过去把钱拿起来数了数，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对，哦，不对。好像多了，我九根草，一根五毛钱，五九四块五，这咋还多出一块五毛钱来？”

小姑骄傲地把头一扬：“我让他按六毛一根收你的——六九五块四，多出六毛算他的赔偿。”大家惊讶地都把嘴张得能放进一颗鸡蛋进去。

小姑继续耀武扬武：“我得让他知道——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没把他的狗脑袋打出包来已经便宜他了，敢惹我，哼。”

我和菩萨保也流着哈喇子扬头看着小姑，觉得今天晚上她美极了，极像电影里视死如归痛斥敌人的地下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