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
但凡到有熊来的客人,要么是有去处,要么就在人家借宿,至少多数人的经验都是如此。
可惜羡于微通常不活在别人的经验中。
过了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落下雨来,造就一片阴热潮湿。街上已经没有行动的人,当然也没有可以看的景色,羡于微离开有熊城内,在黄土郊寻到一个废弃的野棚避雨。
棚很窄小,生火的柴堆源源不断地冒着呛人的黑烟,猫窝在火光边蹭着羡于微的腿脚,因饥饿而喵喵地直叫。羡于微尚不饥饿,并不打算在雨中出去觅食,于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它的屁股,表示无计可施的态度与无聊的安慰。
他只拍了一会儿,就将手收回来枕在脑后,靠着风的那侧躺下去,眯着眼睡了。玳瑁猫在避雨的狭小空间里围着他绕来绕去,终于意识到主人不会满足自己,因而也舔了舔爪子,盘成一团窝在他腿上眯起眼睛。
羡于微再醒来的时候,雨已停,傍晚近夜的天还有半分余晖。破败的棚子处处漏雨,原本旺盛的火堆早已无烟,甚至连碳柴都被浸得湿透。猫从他腿上圆球似的打着滚掉到地上,突然地惊醒过来,又开始喵喵直叫。
他伸手将它捞起来,继续让猫坐在自己肩上,趁着天光未去,一人一猫步行数十里走过山野,捡枝拾叶,收获一小提甘露子与薯蓣。
寻到干地,原地生火,投些干叶,将溪水清洗后的新鲜块茎投进火里。火熄了,食物熟了,羡于微就学着猫咕噜噜哇地叫,叫得很大声,这时候原本乱跑得不知踪迹的猫就在远处热情地回应,旋即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回来,把自己叼了一路的田鼠丢在地上,神气活现,满脸荣光。
羡于微鼓励地摸了摸猫头,用扁木戳田鼠——喉间有血的田鼠挣扎着颤了几下,看来被捕猎前的精神很好,不是死鼠。
火堆灭了,又被生起来,而且比原来旺得多。他处理了田鼠,用细木枝串在火上慢慢烤。烤肉的时候,就剥起外皮炭黑的甘露子和薯蓣,按照双方的饭量分配了食物。
猫是一种喜欢吃肉的动物,如果是寻常的猫,一定不会接受羡于微的分享。但玳瑁猫对薯蓣并不拒绝,只要主人送到嘴边,就很给面子地舔着吃光。等到薯蓣和甘露子都消耗殆尽的时候,田鼠却还没熟,饥饿也还未消失,于是羡于微把猫和火堆留在原地,出去打了一只山鸡回来。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鼠与鸡都熟了。其实有了鸡,羡于微就不用再吃田鼠,但这只猫是为主人而捕猎,如果不亲眼看着他将食物吃下去,就会着急地朝着人一通猛叫。为了不让猫失望,羡于微先是扯下一条鼠腿吃了,随后才将猫的食物归还给它,自己吃起山鸡来。
饿肚子是不允许的,进食是幸福的,一人一猫飞快果腹,眼看着星光从雨后的清润夜空中流淌出来,渐渐成就闪耀的宽阔银河。
填饱肚子,就得走动走动。羡于微填埋火堆,用桑叶包裹剩下半只残鸡,带着猫一路沿山水走。
有熊的土都是黄泥,水却异常干净。山腰上的夜湖冷而清冽,羡于微见到一个老人站在水边,却没有留意,只捡着一块不塌陷的近水干岸洗了手,又把猫沾泥的四脚洗净擦干,俯身让它站在自己肩上。但他起来的时候,那老人却仍还在水边,只是走得远了一些,佝偻的身躯变成了黑影。
羡于微走过去,终于看清老人的模样:头发已全白了,稀疏得只有凄凉的几根,皱纹极其深刻,密得几乎看不清原来年轻时的五官。
少年有限的生命中虽然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但完全不足以支持他猜到老人的年纪,老人自己也早已忘记,事实上这老人不但没有年龄,也没有名字,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老人每日所要做的,是趁着夜色用藤蔓织的粗糙孔网捞小鱼,以喂养自己家中的一大窝猫。
“嘿,银狗夜里最多。”老人和善地笑。
“银狗?”
因眼前的少年人侧头疑问,老人从网袋里捧出一只活蹦乱跳的透明小鱼,乐意地分享:“银狗,银皮狗嘛,上岸就张嘴,嘴里全是牙。捉来给猫吃,长力气!”
被叫做银狗的小鱼在他手里蹦了几下,不到几个眨眼的功夫就长大嘴死了,老人拈了一下,立刻丢回旁边的篓子里。
大约是因为羡于微肩上的猫,老人对他的靠近与打扰并不警惕,又重新全神贯注地提起网袋,有小鱼浮上水边,就立刻一扑。但他毕竟已经老了,即便有时候能够成功,人手总归还是没有惊鱼游得快,而网又很小,因此捉得很是吃力。
羡于微蹲着盯了一会儿,忽然说:“为什么不用大网?”
“会捉到大鱼的。”老人嘿嘿地笑,“捉大鱼不好啊,将来少典大人要吃亏的。”
羡于微又说:“鱼很多。”
言下之意就是捉一些算不了什么。
老人听了她的话,却立马收了笑容,对她怒目而视:“每条鱼都是族长大人的,你也不许动心思!”
羡于微并没有要同老人争执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