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梁羽奂拿着檀木虎节,沉默地在椅子里坐了很久。
江夕月一声也没出,站在旁边等他开口。
桌上的书打开着,夕月本以为是什么诗词,凑近却是一本疆域图志,书被翻过很多遍了,页角都卷折起来,字间还有眉批旁批,字迹清秀,写的人很细致认真。
她心里微微一震,怜伤的情绪如丝线,缠绕得心头更紧。
窗扇关得很严,屋子里没有风,只在桌上摆着瓜果。外面喜鹊叫了两声,伸展翅羽,划过晴空飞远了。梁羽奂道:“这是你真心的选择?”声音很低沉,微微的沙哑,语调听不出波澜,却令她很难过。
江夕月点了点头,慢而长地道:“嗯。”
梁羽奂没有说话,他慢慢地把手里的把件握紧了。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夕月只看到他的手蜷得有些过分用力,日光下苍白了四指关节,而后又渐渐松缓了力气,或是无力,或是认命。
无论如何,她总是要伤人的。
江夕月有意把自己降低,换取他心态上的补偿。
“梁少爷厚爱,我没什么可以回报的,这是一块炽石,戴在身上有温暖润泽的功效,是我拜托旁人找来的,希望能帮到梁少爷。”
她把另一个折枝莲纹锦盒,轻轻地放在桌子上,梁羽奂却并没有看。
许久,梁羽奂把手里的东西展开,重新放进那个墨缎锦盒里,开口问她:“在他身边你会满足?”
江夕月就停了一下,思量再三,低下头诚实地道:“我不知道,但我想试一试。”
她还是不想瞒他,就算彷徨让他看清楚,选择陆承渊于她却是必然。爱得深刻是早就发生的,她只是害怕失去才惶恐不安,不是认不清自己的心意。
梁羽奂就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地笑了一笑。
“好。”
江夕月突然觉得深刻的悲伤,不知是为他还是为自己,这样的艳阳天比宴会那日的午后还明媚,她却不似那时恬淡清逸了。
她缓慢地退后了一步,然后深深地福了一礼,蹲在地上静默不起。言语苍白到无法表达,这个礼节传达她的一切心意。
梁羽奂就看着她,看到她的发髻上,插着一支冰种翡翠攒花钗,映着银线光泽的缂丝衣衫,越发显得清贵高雅。
他记得上次见面,她的衣饰尚未如此华贵,站在湖边如晩榭清风,今日却是上了全妆来见他的,似一朵清秀庄重的白牡丹。
说是敬谢也好,说是还珠也罢,梁羽奂感受得到,那个男人虽然没出面,却在无声地压迫着自己。他知道他不是输给了江夕月,而是输给了陆承渊。他不会让自己把她要走的,占山为王、独擅其美,这道理他懂得了。
“你起来吧。”沉默持续了很久,梁羽奂收回视线,没有再看她了。
江夕月就闭上眼,在心里凄凉地叹了一声。
“多谢梁少爷。”
梁羽奂的手又抚上了书页,他坐在灯挂椅上,脊背挺得笔直。他的眼睫低敛着,裹着大衣的身姿却倔强挺拔。沉默地忍受所有不公,不是因为他不懂得,只是习惯把一切都自己吞咽,世上会少一个人因此痛苦。
江夕月走到门口,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里屋,日影偏斜的角落里,梁羽奂垂着头,看书的神色漠然安静。那种远离尘嚣的孤独,好像自有生以来,他经历的所有都叫忍受。
胸口的窒闷突然放肆地炸裂开来,炸得江夕月眼前发白,她觉得呼吸停滞一般痛苦,但她毅然决然地转过了头,掀开竹帘走出了正房。
屋外光明熠熠,绿树成荫,鸟语啾啾。
梁羽雁走过来,看到江夕月眼底微红,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送你。”
回府的路上,江夕月一直沉默着。郭环在外驾车,马车行驶得很平稳,翠袖看她面色不佳,扶起窗帘透风。
江夕月漫无边际看着外面,外头的街景尽落眼底,却没什么好看的。天热得很,店面铺子都开着,摊位前的人却都懒懒的,一些地摊收了起来,要避正午的毒日,幌子立起来撑在胡同背阴处,马车过去的时候,小贩的眼睛探究地往车里看。
快到侯府大门了,江夕月就拾起心绪,要见到陆承渊了,不想把黯然的情绪带给他,吩咐翠袖把厢帘放下。快要落下的时候,却看到侯府大门前的大理石台面上,烈日暴晒之中站着一个身穿直裰的男子。
江夕月就凑到窗前,揽起车帘多看了两眼,男子约莫三十的年纪,身量端直,五官平实,应该在日头底下晒了许久,面容略显疲惫,鬓角有汗水流下,抿唇的神态却很坚定。
夕月扶起车帘,半蹲在车门处问郭环:“那是谁?”
郭环看了一眼,马车并没有停留,向着西南角而去:“等着见都督的。”顿了一顿,漫不经心地评论,“哪能都让见啊。”陆承渊的身份,求见他的人络绎不绝,公署里处理不完的要带回侯府来,一般人递了拜帖也排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