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夏日炎炎,宁远侯府里最清凉的所在,却是西苑湖塘前的入梦阁。阁后流水清浅泠泠作响,阁前苍榆蔽日凉风习习,屋内四角放清凉扇,桌上再摆瓜果冰盘,便是外头热得心浮气躁,一进里头也觉清心怡人。
往年一到夏日,陆承渊常会来这里赏夜。凝烟就置一炉凝神香,弹一曲良宵引,支开的窗扇引出穿堂凉风,鼓袖盈怀地贴揾肌肤,带走满屋的郁结之气。
烛影摇红,琴声入梦,一曲关情。
到了再盛热的时候,陆承渊还会带着她,去城外的临清山居避暑,满府那么多婢女,唯独带她一人。那时云凝烟多大的面子,临清山居的仆人似女主人一般敬重着她,吃穿用度比一些高门嫡女还要贵重。
有时在山居里碰到旁的贵人,只消说句她是宁远侯爷的人,便连礼节也不用行,也没人敢与她为难。连梁羽雁那样的人,她当面说了不敬之语,陆承渊也没说她一句不是。
云凝烟觉得能被陆承渊看中,实在是她此生最大的福气。
她不在乎成为侯夫人的替身,反正那是个死人,只要能留在侯府,陪着陆承渊出入上下,她都可以忍受他不碰她的身子,因她的虚荣与骄傲得到满足,人前的荣耀足以抵消内心的失落。
她本是穷苦人家出身,双亲为钱将她卖进烟花巷,元春阁的妈妈看她长得好资质好,找乐师教了她几年琴技,有意把她打造成头牌。
云凝烟小小年纪,就知道不出所料,她此生的出路无非有二:一是像元春阁里几个老娘一样,陪男人睡了一辈子不能赎身,终生被困在这个脂浓香腻的地方,命不由人身不由己;二是拼命接客用心攒钱,哪一日攒够天价的赎身银子,还给元春阁的老板娘,也能换得一条自由身。
这两者无论哪一条都是绝望而屈辱的。
元春阁的妈妈给她宽心,让她不必着急接客,说以她如今的品貌,外面有权有势的公子爷见了一准喜欢,要她趁着热乎劲好好巴结那些爷们,没准人家给她赎了身,她还能混个外室或妾室当当。
云凝烟是不抱这种希望的,她不是没听说那些心怀美梦的风尘女,想尽办法让客人许进高门,可能遂心愿的又有几人。许多被狠心打掉孩子的,千方百计嫁进去一尸两命的,想要母凭子贵被君家弃母留子的……云凝烟听在耳里就心惊胆寒。
因而她也从没想过,她头次接客就碰上大燕最权势滔天的男子。凤鸣池畔跟姐妹们一起弹琴,弹完就被接到了宁远侯府,从此便飞上枝头成为凤凰。不仅以清白之身远离了烟花地,还获得了此生原本无望的尊贵身份。
宁远侯爷的贴身侍女,那是侯府多少婢女可望不可得的。而她自从被接到侯府,近距离看清了陆承渊的长相之后,立刻就按耐不住芳心萌动,拜倒在这个男人的威严和气势之下。
云凝烟才知道他是有心伤的,知道她跟那位死去的侯夫人长得很像。他身边虽有各色女子,却无一人明白他的心意。陆承渊寥落失望之时,就会来到她这里听琴,用极度深情怅惘的目光看着她,从她的动作里临摹苏挽弦的痕迹。
云凝烟就沉醉在这眼神之中,恍惚间觉得自己就是苏挽弦本人,被这个惊风泣雨的男人无比深沉地爱了多年。
她沉醉在这样的幻梦中,一梦就是五年。
然后江夕月就出现了。
她长得一派清纯淡然,却哄得陆承渊要了她的身子,逐渐夺去了她的一切宠爱。
当发现陆承渊贪恋她的身体时,云凝烟也是用过手段的。
派人在江夕月的饮食中下药,故意挑唆她惹陆承渊生气,她还给曹锦绣送去金银珠宝,让她在陆承渊面前帮着说话。
可这一切都挡不住陆承渊越来越喜欢她,而他越看重江夕月,云凝烟动手的机会就越少。
陆承渊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她越来越感到慌张,几次三番请去上院,王管家笑眯眯一句:“夕月姑娘伺候着呢。”就给挡了回来。
陆承渊也不再叫她去弹琴了,她对着空堂抹弦,终于受不住了,等在他回去的路上,才能截住他匆匆一面。
陆承渊的心就一块,给了江夕月就不能给自己,夺爱之恨难以消弭,云凝烟越发憎恨江夕月。
这恨意在陆承渊的一句话后达到了顶峰。
云凝烟等了好几日,总算被叫去承恩院,但过去了才知道,陆承渊并非要她伺候,却是在她弹琴到一半时,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若是我放你出府,你想去哪?”
她手下的琴音骤然中断,戛然而止的刺耳如心神刺痛,震惊至极地看着陆承渊,半晌答不上话。
“二爷要赶奴婢走?”
陆承渊摇了摇头:“只是问一句。”
云凝烟口中却苦涩难言,陆承渊为人机警深沉,说出的话都是决定好的,从没有过问旁人的情况。
他是真的要把自己赶出宁远侯府!
陆承渊为什么要赶走自己?云凝烟想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