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含章书院不收他，在别人看来是耻辱，她却觉得是机缘造化。

他值得更好的。

魏央忽然听见江珩礼隐忍地低咳了一声，不大舒服的模样。

他生病了吗？

她记得院子里只有一棵光秃秃的树，没有遮挡，他是坐在雨里看书吗？

魏央记忆里的江御史不爱打伞。

前世，隆亨二十年秋，她封贵妃不过三月，一道惊雷劈中皇宫太庙，享殿的重檐庞殿顶被雷火焚毁大半，引起朝野内外恐慌。

尹谌急召工匠修补，但因事关先祖，责任重大，朝中无人敢领下督察之职，再加上她越级加封之事已引起非议甚久，钦天监曾有人言不详，太庙此事一出，谁若出面，便是当面给她难堪。

安静之中，江珩礼出列领下此事，退朝后便率领工匠赶往太庙修补。

宫中议论纷纷，她本因太庙被劈之事牵连自己而羞怒不堪，听闻江珩礼领下此职，更觉颜面扫地。

能够担任修补太庙之责的工匠，都是资历极深的老工匠，她听宫人说，江珩礼是朝中最年轻的后生，资历不足，在这件事中却担任最轻松、功劳最大的督察之职，绝对难以服众，那些老工匠必定会给他甩脸色。

她在宫人的撺掇下，前往太庙，以为会看到尴尬的江御史。

看见的画面，却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秋雨寒凉，数十工匠冒雨搭梯爬檐，挥洒汗水，艰苦赶工，督察本无需出面，只要站在旁边看着就行，江珩礼却亲力亲为。

他站在雨中，帮忙工匠干活。雨天，木材泥瓦脏污不堪，他一次次接过运输工匠推来的瓦车，一身素衣被肮脏泥水染污，比工匠还要狼狈。

内侍给他递伞，他摇头拒绝，仰头走到梯边，随时叮嘱施工情况，照拂工匠安全。

老工匠见他如此，议论声少了，一个个真正开始用心干活。

那时，魏央站在不远处，沉默着看了很久。

她身边撺掇她来看笑话的宫婢见状，羞惭之下，为她撑伞的手都在发抖。

不只是那日，在魏央的记忆里，每逢下雨天，江珩礼似乎都不打伞。

她每次见到他时，他都很忙。

偶尔她在宫中碰到他，还没和他说几句话，他便颔首拱手，谦卑而退，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一次，两次，次次如此，每每她都在他面前碰壁，时间一久，她和江珩礼不合的事情便在宫内外传得沸沸扬扬，毕竟，谁人都知道要给贵妃三分尊敬，江珩礼却次次不给她面子。

她在滔天的议论声中，枯坐不语。

……

风携着微凉雨丝拂面，将她从回忆中浇醒，魏央怔然抬眼，看向头顶黛瓦。

上辈子，她一直以为江珩礼对她不满，因此处处给她难堪。

她曾一度厌恶他。

可他面对她时，恭慎有礼，就算是她也挑不出错处。

她似乎摸不透他的想法。

他害了她，却又似乎想要救她。

……

隔着一堵墙，魏央似乎能听见他的呼吸声。沉稳的，平静的，偶尔不适地低咳一声，却莫名让人心安。

她垂下眼，握紧手上的伞柄，转身离开。

不管如何，她信他的为人，若他表里不一，便不可能说出那日一番话。

前世他令她赴死，她虽恨怒，却也知道他的身份职责所在。

是为国履职。

*

魏央去了秋水镇的菜市口。

前几日她经过这里，发现张榜处贴了告示，上面的名字她依稀认得。

菜市口人来人往，做买卖的小贩扯着嗓门吆喝，魏央走到张榜处，抬头看上面的文字。

是岑州林家贴的布告。

林家唯一的千金林雅珠自从不小心落水后便一病不起，遍寻名医都治不好，林家无奈之下，重金悬赏，希望寻到厉害的江湖游医。

魏央对这个叫林雅珠的女子有印象，前世她嫁给了皇后母家的一个旁支子弟，算是高嫁，身体却一直不好，年纪轻轻便病逝了，魏央只在除夕宴上见过她一次，印象中是个柔弱的姑娘。

这个林家在京城不起眼，在岑州却是高门大户，林雅珠有一个叔叔在国子监任职，叫林卜，如果能通过林卜将望月楼的桂花酒传到京城，望月楼的商路就打开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林家好像和蒲老先生有关系。

这位蒲老先生，是个文坛的传说。

前世，他和太子太傅师出同门，天资迥异，性格却怪，他本可以入朝为官，但因讨厌朝中风气，一挥衣袖就走了，直接把皇帝的圣旨当成了空气。

他离开朝野之后，无人再知道他的去向，魏央偶然听宫女私下议论，才知道蒲老先生和她是同乡，是岑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