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手为云(一)
远方传来清脆的马蹄声,地上的雪尘扬起,马座上的人一身白色衣衫、黑色披风挂后,衣袂在风中翻飞,落入她的眼中就好像在与天地一白的素雅一争高下。
他似白鹤,勃然英姿中又带着优雅;他似琼枝一树,琉璃光彩中又带着洁白。
高肃策马而来,待到达郑江离与彦灵面前时却一分不差地拽住了缰绳。
马蹄高扬,再次落下时高肃将马稳稳地停在了二人面前。
高肃目光自上而下,在看清面前站立的人之时,他的眉梢忽然轻轻扬起:“郑······公子?”
郑江离此时头上已经落满了雪花,眉宇之上都沾染上了寒气,看起来着实不是个体面人。
“拜见殿下。”郑江离双手打拱作礼。
高肃仰头看天,笑:“看来今天这邺城的风雪确实是大啊,都把郑公子吹到孤这儿来了。”
此时高肃和那日在君合楼的态度截然不同,虽然声音里依旧带着笑意,却已经失去了那日的耐心与平和。
郑江离仰首看着高肃:“风雪再大,也吹不动殿下那颗解民倒悬的心。”
高肃翻身下马,单手扯下身上披风扔给刚迎上来的护卫。护卫接过披风,也顺势牵走了马。
高肃身高出郑江离许多,二人相视而立,他自然是俯视。
平静的面庞上没有一丝情绪,就像一抔清澈的浅湖水。
郑江离也没有低下头,迎接着对方肆无忌惮的审视。
“既然靡不有初,鲜克有终。那么,郑公子又何必跑这一趟?”高肃语言平静,那双美丽的眸子里却倒映着这漫天的冰雪。
郑江离便从彦灵手中接过一条方正的,用棉纸包好的茶叶,双手奉上。
高肃并未接,只是瞧着上面应约有字,微微眯了眯眼,想要看清楚。
“是左羊荈,就当朋友间的礼尚往来。”郑江离依然双手托着茶叶,却帮他回答了棉纸上写的什么字。
“我斗胆攀扯殿下做个朋友,就作您春水煎的回礼。”
由于在冰天雪地里呆了太久,郑江离捧着茶叶的手已经微微发紫,但她却没有任何颤抖,一如既往亭亭玉立在雪中。
左羊荈意欲左羊之交,她此番举动再清楚不过。
左羊之交,礼尚往来。
高肃依旧盯着那茶叶,却没接,良久,他转身朝台阶走去。
“殿下!”
可惜凭这声音再好听也没有挽留住高肃的脚步。
他今日已经在朝事议论上听说了郑颂被抓之事,他猜测郑江离多半也是为此事而来。但他对如何搭救一个文人委实没有心力。
“李大人的书房内有一处暗室!”
彼时兰陵王府的大门正在打开,而高肃却在进门的前一刻停住了脚步。
他侧目看她,无边雪色欺压入眼,而她成了一片单薄的纸影,贴在了纷纷雪中。
郑江离见自己终于留住了人了,继续道:“殿下,如此说,算是有诚意吗?”
良久未有人应,最后只有一声“哐当”来回应郑江离——高肃踏进王府,大门合上。
郑江离的双手骤然放下,她没有想到高肃如此记仇,真的是半分面子也不给。
“公子,我们回去吗?”彦灵问。
“不。”
若是太子挑动粮价,这样的人的绝不能与之为伍。
只要粮价之事尘埃落定,无论是郑韵揪住了皇后一脉的辫子还是清流想要为百姓鸣苦,郑家都会留有一线生机。
但要将刀戈操向皇后和太子,只能落实粮价真的在异动。
整个邺城,只有这位兰陵王能帮她。
所以,为了救郑江知,为了救郑家,郑江离今日注定得挨这一番冻。
*
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高肃正倚在案后看书,听见咳嗽声才缓缓抬起眼。郑江离被带进屋来时,已经呛了满肺的风,还在咳着。
“拜见殿下。”郑江离已经冻得有点儿哆嗦,却还是仪态端稳地行了一个女儿礼。
高肃打量了郑江离一阵,手指一松,将书丢在了案上。
“不是要送孤茶吗?”
语调轻快。
郑江离惊愕抬头,犹豫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回答道:“我忘记拿过来了。”
“如此不诚恳。”高肃斜睨了郑江离一眼,漫不经心地数落着。
郑江离尴尬,又咳嗽几声掩饰。
高肃抬起下巴:“坐,这里有茶。”
郑江离走到高肃对面的案边,动作缓慢地跪坐而下。
案上摆着几个碟子,每种碟子上盛放着一种茶叶。旁边还有个生着火的炉子,上面用壶煮着水。
高肃的意思是让她来斟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