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琴
是敌是友,也好早早有个结果。
然而陈清如叫他失望了。
她反讽他:“公子已许了两千金,我若再要什么,岂非厚颜无耻?”
她微微拉起袖口,手指落在弦上:“公子想听什么?”
梦飞箴不想听什么。
他觉得陈清如真是个有趣的人。
有趣在,明明素昧平生,瞧着万分可疑,却还是叫他生出三分心软,甘愿让步,多问她一遍。
“姑娘今晚的心情如何?”
实话说,陈清如见到梦飞箴以来,是不讨厌他的。
虽然他戴着与那恶人一样的玉佩,但她从来不是什么不问是非清白便将人一棍子打死的性子。
她是想好好查一查他,查明白这梦境究竟是个什么路子,查明白她究竟要怎么出去。
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踩在她的雷点上。
虚伪,狡猾,奸诈,轻浮,油嘴滑舌,附庸风月。
她确认自己讨厌这样的人。
于是在梦飞箴此问之后,陈清如心中对他那一点微薄的趣味也消磨殆尽,只余下纯粹的厌恶。
陈清如冷道:“我的心情,都在琴声里,公子若是真懂,就可听出来。”
梦飞箴低头微微笑了,声音里带着低哑晦涩的温柔。
他原是个惯会玩风弄月的公子。
“姑娘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心意,我却极想,知姑娘于人心方寸之地。”
他问她:“姑娘若是什么都不肯说,我又要如何去做呢?”
陈清如讽刺道:“公子流连烟花之地,纵要交心,我又如何敢信?”
梦飞箴打量她神色,终于确认,她是真的讨厌自己。
她和青竹山上那个陈清如一点也不一样。
“现下有些意思了。”
他低声道了一句。
陈清如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他又凭什么,只把她当个有趣的玩意儿呢?
她收回手,起身:“公子若是不听琴,我先告退了。”
“哎,听。”
梦飞箴复又变回了那副浪荡样,靠上了椅背软靠。
“我要听姑娘喜欢的曲子,试试看,能不能听出姑娘今晚的心情。”
陈清如倒是有些希望他能听出来了。
若是能听出她含恨的杀意,恐怕就不会敢这样放肆地在她面前坐下了。
她手指在琴弦上一拨。
“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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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飞箴醒来时,是在青竹山自己的寝居里。窗外天光大亮,是个很明媚的晴天。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江州不可能有连续的晴日。
玉弓进来伺候他梳洗,他问:“陈清如呢?”
玉弓道:“韩涉昨晚亲自审了她一宿。刑具和幻梦术都用过了,什么也查不到,那陈清如的记忆里是一片雾,谁也看不清。韩涉正想辙呢。”
梦飞箴都不用问,只要听到“昨晚”和“一宿”,就知道他还没出梦。
更别提这话昨日玉弓说过。
梦飞箴记不起自己昨日是怎么睡着,但陈清如肯定是这个梦的关键。
在下山去江州城找她之前,他要先去见一见牢里的陈清如。
牢里的陈清如和昨日他所见的模样一样,伤口除了止过血,剩下的一点没包扎。
大约是因为一晚没休息,陈清如脸色非常不好。
梦飞箴拍拍韩涉肩膀,免得他这看起来五大三粗实则非常玻璃心的部下继续自责。
他蹲在陈清如面前,解开她唇上禁制,却故意没有遮她的眼睛。
他问:“陈姑娘,还不肯说吗?”
陈清如听见他的声音,抬起眼,拧着眉,十分不耐地冷然问:“你想听什么?”
不一样了。
梦飞箴望着遍体鳞伤的她,心口像突然被人重重击了一拳,手指微微颤起来。
她望着他,却什么也没看到。
她和他一样,也是困在梦中的人。
昨日与今日没有什么变化。若说有什么不同,是他没有先下山去,见到江州城里的陈清如。
所以,这一切不起于青竹山上的陈清如,而是起于江州城里的陈清如。
梦飞箴望她良久,突然伸手,握住她那条胳膊狠狠一推,把她错开的骨头复位。
“不必审了。”
他站直身子,吩咐韩涉。
审她有什么用?
梦飞箴走出暗牢,回房更衣,说要下山一趟。
玉弓帮他取衣裳腰带,口中抱怨:“如今宗门只有公子坐镇,昨日又出了事,公子怎么还念着下山找乐子?”
他道:“哪里是找乐子?是去办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