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记

不记得我很正常，我第一次见到您时，您才四岁。」

迈雅摆弄棋子的手一停，半调侃半嘲讽地说：

「十一年前的故事，谁都能编造。」

「您的父亲派遣银星舰队护卫北海的事迹，您觉得也是编造的？」

迈雅从沙发上转过身，与男人遥遥相隔。油灯的光亮只够勉强照出小茶桌上的棋枰，她倚着沙发，松松束起的金发温顺地搭在座椅旁。

「邓肯先生，您会下棋吗？」

她盯着邓肯·库克那双深褐色的眼睛良久，他的瞳色让迈雅不由自主想起高尔沙先生——尽管她并不想因为这个理由而让自己脆弱——但他的眼睛，无论如何都叫她没办法给出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绝态度，并不是因为他无害的曈色或者别的什么，而是因为迈雅感觉从这个人身上感到过往记忆灰烬的余温。

男人点头，走到对座的沙发上，盯着棋盘，半晌笑了起来，他的笑映在昏暗的油灯下，平和地像一棵沧桑的老树，黑暗无法吞没，没有半分的煞气和不耐。

他只单单勾起嘴角，像对自己的孩子说话一般温和，粗硬的手指抚摸白色的马头。

「让我先走？您真是折煞我了。」

「不，我想听听您的故事。」手边的棋子黑得透亮无瑕，光滑表面被主人抚摸过多次，在油灯醺黄下泛起油亮的光晕。

「如果您是个骗子，这就是您下的最后一盘棋了。」

邓肯听到迈雅所说时，丝毫没有惊讶或恐惧，他沉思半晌，放下白色马头，将圆头的卒子向前挪动一格。

「那么……就从您的父亲来到丹吉尔的那天开始说吧。」

迈雅侧耳倾听，一一核对邓肯所讲的，她记得很清楚的细节。然而她的大半思绪却随着他平淡温和的声音旋转上升，流连在她午夜梦回却找不见的故国记忆旁。

温德兰，有人唤她“奇境”（Wonderland），亦有人称其为“风息之地”（Windland），温德兰人自己只把家乡称为“温德兰”。毕竟在北海这个高寒植被遍布大陆的海域，单凭玫瑰产业就能闻名四海的国家，有且只有温德兰一个。

她是北海南端的奇迹岛屿，一年只有乍暖还寒的春天和凉爽的夏天，从未霜冻，从未下雪。

迈雅仍然记得温德兰五月至六月的玫瑰采摘期，恰逢冬小麦成熟，大片肥沃土地上金黄艳红相映，色彩浓烈香味馥郁，她就是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国度中，度过了生命最初的六个春夏。

在她出生前，温德兰牵头开展北海“雪列车”项目，在世界政府科研机构的支持下，成功规划出将整片北海与伟大航路连为一体的铁路路线图。

她出生的那年，恰逢温德兰第一辆雪列车通车到弗雷凡斯车站。

那时列车正奔驰驶过雪国碧湖的冰面，在她和弟弟的头上，太阳风进入星球磁场，带状、弧状、幕状和放射状的极光绿线肆意爆发。

在温德兰人的古老传说里，这些光带是鬼神引导死者的灵魂进入天堂的火炬，他们的母亲对此惴惴不安，他们父亲却不以为然，他相信极光是女神接引英勇作战而死的战士英灵的战车痕迹，这是上天对温德兰未来的指引，于是他欣然选了“斯威诺”作为儿子的名字。

为了给女儿取名，他们的父亲很是花了一番心思，最后是在父母二人共同商量下，将性格与弟弟迥异的姐姐命名为“迈雅”。

雪列车并未按照原定计划驶向弗雷凡斯，就像日后，被父亲寄予过多厚望的弟弟并未展露出足以压制姐姐的锋芒。

……

回忆戛然而止，迈雅单手抵头，坐姿懒散地扫视棋盘，看到白子攻城略地入侵黑军的地盘，她微微一笑。

邓肯沉默看着迈雅摩挲黑皇后的棋身，举起又放下，属于未成年人的手指提起黑国王的头颅，轻轻摇晃几下。

「我输了。」

她话音刚落，油灯爆开几星火花，将那不甚清晰的尾音完全压制干净。

邓肯摁下她举着国王棋子的手，坚定摇头：

「不，您没有输。」

「以为我输了，就是您的不对了。」迈雅窃笑，像只偷了腥的小猫。

她另一只手在说话同时偷换了白棋骑士和黑棋城堡的位置，毫不羞耻地抬起秀气的下颌：

「将军。」

邓肯没想到看上去无比乖巧，此时仍然笑得人畜无害的迈雅会光明正大耍赖，他捂着前额无奈耸肩：「落棋无悔啊，迈雅小姐。」

「邓肯先生是不是忘了兵不厌诈？」迈雅话接得飞快，她松开按兵不动的黑皇后，掏出装着银星十字令的盒子，推到二人之间的棋枰正中间。

被黑白两阵包围其中的银色金属反射神秘安静的丝绒蓝色，在迈雅手指离开的地方，“莱恩哈特”的拼写字母被油灯照亮，沟壑之间熠熠生光。

「给我一个能信您的理由。」迈雅的手远离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