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愿此安宁
“你得癔症了,这地界我上哪去给你找个大夫?”张答应讥笑道,眼睛还是从上而下将我仔细打量了一番,“身体不舒坦?”
我纠结万分,摇摇头:“不是我。”
“你没病吧?”张答应叉手挑眉道,“大半夜的不睡觉找大夫,还不是给你自己看病?”
见我皱眉紧闭双唇又说:“我早就听你那院里声音有古怪,别是偷藏了哪个男人私下相会?让我猜猜,是公公还是侍卫?现在他快死在你床上了,这才找上我来了?”
我看她越说越离谱,心一横拽着她的手就往我宫里走。
张答应趿拉着鞋,捂着披散的发髻嘴里乱喊,等走进我屋内,看着床上的阿宁,她沉默良久。
“我……”我想解释。
“你从哪里偷来的?”张答应正色道,“就算咱们命里没子嗣也不能去偷别人的孩子。”
“是我生的。”
张答应噗嗤一声笑出声:“你开什么玩笑?好端端的你就生了个孩子?还养在我隔壁两年……”
越说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她背对着油灯,面沉如水:“我早该看出来的,这两年你跟我换这么些东西,要全是为了自己那可就太荒谬了。”
“阿宁她病了,我知道请大夫很难,只求姐姐能想法子找人开两副药……”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雷声轰隆隆一响,阿宁抖了一下,呜咽着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我捂住她的耳朵,阿宁睁了一下眼,见是我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没多久,黄豆大点的雨点噼里啪啦落在瓦片上,夜风席卷着雨丝飘入屋内。
张答应咬着指甲来回踱步,我一张口,她劈头盖脸骂过来:“你个蠢货!你知不知道你会被她害死的!”
我点头:“我愚蠢我承认。”
郑宜时因她而死,我因阿宁而生。
“没有阿宁,我不知道这两年我要怎么挺过来。姐姐,你是知道的。”
没有足够奶水的那个月,我拼了命地吃东西,阿宁嘬不出奶,急得哇哇哭。
她一哭,我也跟着哭,两个人对着哭到天明,我无数次都想着,放弃吧放弃吧,为什么平白无故要把一个生命压在我身上?
可是她沉睡的时候,眼睛随着你转的时候,攥着她的手她咯咯直笑的时候,我竟然奇迹般地挺过了在这牢笼的两年。
有些花儿是不会枯萎的,即便身在墙角石缝里也会悄然盛放。
张答应仰头长叹,随即笑了几声,摇头问我:“孩子是谁的?出了事他还不想法子?”
“我不知道。”
她一窒,急得跳脚,扯着头发冲我喊:“你个蠢货!你个蠢货!你个蠢货!”
我不知道她念叨了多少句蠢货,末了还是卷走我放在架上的蓑衣,拿了斗笠往外走,我从床洞里掏出一包银子,抓过伞追了出去。
“不管使多少银子,只要能换来好药都是值当的,姐姐不必替我节省。”
她本想推辞,思索片刻还是接了钱袋:“打通关节花多少都是没数的,你这些说不定还不够。你看着孩子,我前世倒了八辈子霉欠你的,不过就贪了你一个镯子,就要惹上这些事。”
我撑开伞塞到她手里:“大恩不言谢……”
她抬手:“石锅鱼。”
我抬眸,她伸出两根指头,轻咳一声:“两顿,再加一只烤蹄髈。”
没等我答应,她转身走进雨中。
为了跟她置换东西,这两年我没少帮她干活,从收拾屋子到开伙做菜。
宫里要弄点像样的吃食太难了,公公们为了吃口热乎的还得跟宫女搭伙。
起初她还有些别别扭扭,但连吃了两顿烤鱼后,她毫不客气点起菜来,为此我在吃饭这事上花了不少心思。
又因为我偶然间见守夜的宫人腹中饥渴,在寒风中踽踽独行,所以尝试着熬煮了不少好克化的吃食在冷宫旁售卖。
先帝已经去了六年,我身份尴尬,因为被褫夺了封号又降了品阶,如今新帝登基,我这样的旧人就更加难以言表,但到底在身份上较之宫人有所不同。
是以只要我没有逃出冷宫的打算,只是做些以物易物的小买卖,又是对宫人有益的事,于是所有人都选择装聋作哑,钱也是这么一点一点攒下来的。
等到四更天,张答应携裹着寒气推门而来,丢给我两包药:“成不成就看这两副了,太医那群老牛鼻子只能治死不治生,只要吃了不再发热就没事。”
我千恩万谢,换了衣衫去院里煎药。
阿宁吃了药后发了一身汗,迷迷糊糊呀呀说着梦话,我环抱着她怕她惊厥,一遍遍跟她讲小鲤鱼历险记的故事。
回头一看,张答应捧着腮正听得入神。
给阿宁擦洗好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衫,去院里泼了脏水,然后起锅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