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
许玉坐在暗处,不出声瞧不出是个活物,她了然于心地问道:“伤心了吧。”
“没有,今夜灯火万家,只是我没想到,竟盖过茫茫月色,方才我一晃神,险些将它看作了半空的一盏灯,并无什么其他好处。”屋檐都被夜色掩盖了。
许玉听在耳中,不以为意地慢慢点了头,继续隐匿在看不到光的墙角。
宗垣话尤未尽,咂咂嘴,颓然地坐在了路边的石板上。
“真是怀念那群家伙啊。”仰头又灌了一口酒,酒流过喉中,他便将酒壶举到眼前不可置信地瞧了又瞧,恨不能脱手仍出去,终究舍不得。
许玉仰头闭上眼睛,同样不可置信地摸上了胸口,不可置信的睁开眼,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顾不上宗垣碎碎的叨念,她对胸腔里的心很是烦忧,很是在意,它在做什么?好端端的伤心起来,好端端的又清平起来,一来二去,没完没了,许玉抬手擦去眼泪,手不留情,擦得眼目红肿。
宗垣那厢打开了话匣子,他从来只看过宫闱家宅里的皓月清辉,关外一路浸染霜风的的明月也很是看了几回,碧海当空也有一轮月,遥遥落入海潮,成了一捧碎光,也是可喜得很。夜晚冷风寂寥阴恻,不似赤日红尘般坦荡,宗垣想,很需一轮明月。“我走过这么多的地方,却没想到有一天,被这一盏盏昏黄惨淡的灯弄得伤心。”他咂咂嘴,想家二字终究说不出口,昔日暖帐炉火锦衣香鼎向来是打动不了他的心,如今不过漂萍几日,便没出息了起来。
宗垣挤挤泪,伤心处却不在眼中,什么也没挤出来。
耑允虽在专心致志地自在温酒,倒也留意着宁远和老师,他的胸腔被一阵阵温暖触动,很想去同他们话寒温,说笑一回,只要说些无谓的琐事,只是壶中的十月白总也温不热,他悄悄吃了许多杯,身骨深处有了钝钝的痛楚。
他仿佛恍惚了,不知醉了还是疯了,眼泪打在杯沿,溅起了霜刀寒刃。
原是下了雨。
耑允在兵荒马乱中举着那杯温了许久的酒,睁着大哭过后疲惫肿胀的眼,不在乎乌云蔽月,月亮只在心里,他轻轻摇晃着酒杯,看到明月不知何时悄悄落入了杯中,又笑了起来。
宁远瞧着老师的眼,心中痛得很,她只瞧了一眼便错开了目光,入了神看那天上团栾的月,不知可当真有玉宇琼楼,她抿起唇角,发觉自己也看到了万家灯火。
“今夜这样热闹,不知宫外是怎样光景?”
“花灯点点,莲烛泛泛,一家人分食几块月饼,吃一回酒,拜一回月,不过是团圆与思念罢了。公主。”
宗浔不看月,不看公主,却眉目平和。
宁远便心下安然,依偎在老师座前,赖着并不肯走。
经过这些时日,许玉总在心中忿忿不平,与原先的清和心事格格不入。
北海姜太守府上与宗垣有些渊源,理不清道不明,他面无表情倚在墙角晒太阳,已被阳光晒皱了眉。
许玉倚在阴影处,与他隔角相对,同是没什么别样神色。
他们不约而同地在等待对方打破沉默。
僵持半晌,蚁虫也骚扰了几轮,空气粘腻焦灼,两人一个比一个铁了心沉默,只一只小灰球滚了过来,却是一个小小圆圆的人,利落地爬起来,缓慢走了两步,行步陂足。
两人视线皆在他身上,见他衣衫褴褛,脸也脏污,看不清五官,黑亮的眼睛凝视片刻,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此球像是笑了。
彼时为了思女成疾的童夫人,太守府门前名医络绎不绝,车水马龙的闹市,一时间处处药石。
灰球转身跑了,一瘸一拐,却甚是伶俐。
“良山他们酷好长桑之术,我瞧着却没什么天资,凡事医不死人便是好的,如此,我能修得什么本领?”宗垣盯着那孩子的背影,莫名道:“我怯步还有些道理,你为了什么?”
许玉沉吟不决,继续扶着下巴沉默。
孩童的吵闹声陡然尖利起来,宗垣眼前闪过一道雷光,惊掉一滴汗,那小灰球又滚到了不远处,比之先前力道更大了些,他趴伏着一动不动,原来不蜷缩的时候也瘦小极了,像捆皱巴巴松垮垮的柴草。一群孩子呼啦啦跑过来团团围上,有人轻轻踢了踢,有人轻轻摸了摸,地上的人才慢慢挣扎着抬起头,头脸更现脏乱。
“你看他流血了!真的流血了!”那群孩子受不得惊吓,惊笑忐忑地一哄而散,顷刻不见了踪影。
宗垣维持着先前的姿态,紧皱着眉,突然一挑唇角,他施施然地望向了许玉,许玉虽未看他,但知道他此时正顶着一张灿烂夺目的脸,与这形貌凄惨的孩子并不相合。
她从宗垣手中接过了那孩子,轻飘飘的没什么分量,于是心中惊异了一瞬,一阵风吹来怕是要盈盈飘走。
他的眼睛在杂乱的额发下怯生生地转了转,一只手被迫触到了许玉的衣裳。
太守府门前往来频繁,贫寒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