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到了人定之时,曙光尽退,街上三三两两点起灯笼。
聂如靖一身便服,迈入扬州会馆大堂,堂倌一见她来,立马叫来了掌柜。
“大人您来了,”掌柜亲自迎上去,堆着笑,“杜公子已到了,老地方候着您呢。”
寻常人来扬州会馆,堂倌都只招呼坐在前厅大堂及楼上雅间里,少有人知道,后院还有座幽静小楼,清净隐蔽。
虽是常客,可掌柜的依旧是亲自提着灯笼,一脸恭敬地将她领到楼上。
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时,二楼的雅间门已经从内被推开。
她刚走到楼上,就见一个头戴玉冠,身着玉色锦衣男子的,正倚着门框,含笑看了过来。
“我还以为,大人不会来了呢。”
杜郁亭那张脸,即使隔着昏暗的天色,也有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惊艳。
聂如靖却没有多看,径直从他身侧走了进去。
桌上摆着酒菜,她指尖抚过盘盏,凭着温度就知道他已等了多久。
“我让他们重新上菜。”杜郁亭跟进来。
“不必,”她看了看桌上红泥火炉,酒壶里冒着丝丝白气,“酒是热的就行。”
“怎么,大人这是为借酒浇愁才来的?”他在一侧凳子上坐下,抬手给她斟酒,“想不到,还有人能让咱们聂大人不痛快呢。”
聂如靖斜乜了他一眼,“杜二公子是为了看我笑话来的?”
“哪里敢,”他毫不避讳地盯着她,“我就想知道,究竟什么样的人,能把我也给比下去了。”
他的五官,无一不精致,简直像是有人花尽心思拼凑起来的,烛光照映下,竟有股美人的活色生香之意。
聂如靖时常不懂,京中女子为何会对这样的人狂蜂浪蝶一般的追慕。
日日对着这张脸,不会生出自惭形秽之感么?
“杜郁亭,”她毫不客气道,“你可不要去为难他,你知道,我的性子不大好。”
“聂大人,你会不会太护短了,”他呷了一口酒,“如今大家都在笑话我呢,我啊,现在在他们眼里,跟个弃妇差不多。”
“天底下想多得你杜三公子青睐的女子不知几何。”
“人家都说我貌比潘安,掷果盈车,可别的人是给我怀里扔手绢扔香囊,聂大人,就你回回往我心口扔刀子。”
“别来这套,”她只顾着喝酒,看也不看他一眼,“我知道,你也是拗不过你姐姐,王妃什么意思,我心里清楚,可强扭的瓜不甜,杜郁亭,你愿意为了杜家牺牲那是你的事。”
言下之意,她不愿。
谁知他却笑笑道,“可大人不也在强扭另一个瓜么?怎么,崔家那个就是甜的?”
她眼中终于浮起一点躁怒。
他笑得更厉害,她一个眼刀过去,凌厉之意尽显,“若不是看在我与梁王妃多年交情,这会儿你已经被摔到楼下去了。”
“那你就更该清楚,我姐姐是个什么性子,”他敛了笑意,认真打量着她的眼神,“如靖,你这场戏做得可不够逼真,他们不会相信的。”
聂如靖抬起脚,将他所坐的凳子推得远了些,差点叫他往后仰倒,扶住桌沿才稳住身形。
“如靖也是你叫的?”
他比她小了一岁。
人人都怕她,他也不例外。
年少时,那会儿她还只是陛下身边的女官,他见了她甚至不敢开口,被她不客气地唤作“木头桩子”。
等她执掌了锦衣卫,人人谈之变色,他反而才敢跟她说几句玩笑话。
“我的戏真不真不要紧,意思到了就成。”她放下酒杯,看着杜郁亭,“你正好,回去帮我向王妃带个话。”
杜郁亭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了,摇头叹了口气,还是问,“什么话。”
“深谢美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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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如靖下楼时,那掌柜又从前厅里赶了来。
掌柜送她去乘车,忽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大人,昨日有位公子,说是与您有约,小人谅他也不敢胡乱打着您的旗号,就领他到了后苑阁楼。”
“昨日?”
她有些诧异,又想到,那日对邬进贤说的时间,正是昨日。
他还来做什么?
“他什么时辰来的?”
掌柜的想了想,“不到戊时就来了,一个人,直坐到了店里打烊才走的。”
掌柜想到昨日,那公子就一杯茶,静静坐着,到茶冷了,又慢慢被他饮尽。
夜深要打烊了,底下堂倌去请,他离去时,还欠身对说了句“相扰”。
那公子衣着虽不华贵,可举手投足间清雅有礼,显然不是什么三教九流,说他与聂大人相识,掌柜便也没怀疑。
“今日呢?”她又问,“他没有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