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嗔痴
吕危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约莫是七八岁的年纪,趴在矮矮的书案上睡得口水横流。
四周是坐的端端正正的小孩,捧着几卷书读得摇头晃脑。那个长廊仿佛被沉淀在岁月里太久,被一片白雾环绕,像一艘渐渐远去的小船。
教书先生用戒尺在案板上敲了敲,她才一个激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吕危记得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缝花绣针。倒不是别的,只是手法笨拙,又急于求成,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姑娘的大作羡慕不已。
她娘亲,谢芝光,也是思维超脱,以为自家要出个巾帼英雄,二话不说把吕危送进了武馆。
当然,吕危没撑过三天的晨起拉练,灰溜溜地回了家。
吕荷非也来出谋划策,又把她塞进书院和其他小公子一块读书识字。
最后在先生颤颤巍巍的“匹夫无能”中,夫妇二人绝望地承认,这丫头不是单单不喜欢女红女诫,她是一视同仁地讨厌所有需要一坐就是大半日的学习任务。
好在吕正卿是个眼界开明、不拘于时的好父亲,和夫人商量一个晚上后,最后放弃了对吕危循规蹈矩的教导,任由她跟着自己四处查案,堂后听审。
“吕危!又睡?这是九月第几次了?”先生面色冷峻。
对,那时候自己最讨厌这个先生,说话吞吞吐吐毫无章法,还有永远听不懂的蜀味腔调,吕危想。但她也不是什么混世魔王,毕竟是小女孩,脸皮薄又心思细腻,心里对他总是怕的。
她尴尬地摊开平整的书,在虎视眈眈下去找自己写了一半的字,果然,惨不忍睹。
“诶,这个字,错了!”一个细小如蚊蝇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她扭过头去,发现那是小时候的朱客久。
当时他的脸颊两侧还有嘟嘟肉,很是圆润讨喜。但他坐在自己的旁边,永远答得出先生刁钻的问题,再引出一阵比较的目光,就不讨喜了。
现在的吕危想,那位先生总是拿自己和其他小公子做比较,其实也算是尽职尽责了。
朱客久趴在书案上,拼命往她那凑,整个人都被拉成好长一条。
小吕危虽怕,但也心大,轻轻一瞟,没绷住笑出了声。
“你还给我嬉皮笑脸!”
先生震怒,举起戒尺就要罚。周围的哄笑声如同涟漪一层一层响起来,不绝于耳。
吕危简直怀疑朱客久是故意的!
……
吕危一个猛子坐了起来,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床头的烛火还在摇曳,昏暗的房内寂静无声,也空无一人。
她将手隔在内衣与皮肤中,迫使自己清醒下来。窗外还有不知名的虫鸣,夜风在树叶间穿梭以及雨滴规律地敲打在长廊上的声音。
她从被褥中爬出来,披了件外衣,拎着灯笼推开门,被迎面而来的水雾扑了满怀。凉涔涔的冷气透过布料紧贴着皮肤。
吕危深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绿植和泥土的潮湿涌入鼻腔,竟让人莫名感到安心。
“哒,哒,哒——”
原本以为是水滴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有规律起来。吕危快步奔向茅房的动作停顿下来,扭过头望着明镜台的前端,那个小小的铺面。
她挣扎了一会儿,最后转身朝大门走去。
“别敲了,有事吗?”
吕危心系茅房,单刀直入道。
“是我。”是一个很陌生的女声,却说着理所当然的话。
吕危没有给她开门,但还是接了她的话茬:“我知道,怎么又回来了?”
“我就是来道声谢,说完我就走。”
“嗯,其实你不用谢我,我也没有替你瞒着什么,该说的我已经和林二公子说了。”
“但你没有告诉她,我去了哪不是吗?”
吕危停顿了一下,依然是不咸不淡的语气:“其实我也要谢谢你,没把我当傻子,还特地来跟我说一声。”她没工夫再多周旋,转身欲走,“行了,你走吧。”
“你在困惑?”女子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我是把她的脑袋砍了下来,但我也把她送回了家。”
“她帮我,我帮她,世间之事,讲的就是一个有来有往,对吗?”
女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是那么玄乎,总是在惺惺相惜中夹杂着一点儿钝痛。
吕危想象不出说这句话时,门外是什么样的面孔,是得意?还是苦涩?
她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带着一点怜惜,轻声道:“那个砍刀很重吧,否则怎么会磕磕绊绊呢?”
门外终于陷入了一片死寂,吕危不知道对方离开了没有,但仍旧对着紧闭的大门,道了声:
“南郡崇山险峻,一路保重。”
……
折腾了大半夜,吕危再次躺回床上时,已然睡意全无。她又想起,白天和林二公子的对话。
林二公子显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