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殷怀忧冷嗤:“殿下何苦来哉。”
扶桑无谓地摇头:“休夫也成,大人将信带到即可。”
她要死,也得死得自在清白。
说罢,扶桑自提纸笔,寥寥几笔便已收束,旋即毫不犹豫地咬破指间,依着那抹如枫叶般鲜红的火色,印往书上。
扶桑咬得极深,指尖献血汩汩,她却好似感受不到疼意,任其流淌,亦无止血之意。
殷无忧迟疑着将文书接过,内容极简,只一句“死生不复相见”。
笔锋凌厉,干脆利落。
“东西我便收下了,还请大人移步院中稍候。”扶桑平静地下着逐客令。
殷怀忧依言出了院子,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等着,算是全最后一点体面。
打从心底里说,他不信扶桑能够动手。
任她以往再是张扬跋扈,说到底也不过一长在父母兄长宠爱下的娇弱女子,又怎会这般决绝?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喜出望外的好天良里,万家燃灯相聚,欢饮为乐。唯有扶桑的小院沉在一片噤若寒蝉的死寂中,只听得长明灯哔剥作响。
扶桑换上了刚来普宁寺时所穿的丹若红蹙金羽缎华裙,襟口处袖着四合团鹤纹鹿同春的纹样,如玉雪般柔腻的藕臂上,几枚百蝶金钏珰珰作响,瞧上去大有旧时矜贵明艳。
她自幼时就偏爱这类鲜妍的打扮,只是自从嫁给霍无祈后,扶桑便不怎么穿了。
他向来清贵,她也装模作样穿了好些年的纨素烟青。
诸如此类的事还有很多,如今再想起这些时,扶桑眉眼平宁,眼底已没了纠结。
她的名字取自“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是一种神木,传闻中是东方日出的地方,若是有幸能寻,便能拥有在三界自由穿梭的权利。
是以她娘的愿景原也简单,只盼她能够如日出之地般活得热烈,又有穿梭三界无碍般的自由。
扶桑想,若是未曾遇着霍无祈,这些约莫都是她能够拥有的。
而眼下她所有的自由,竟只有为自己择一种喜欢的死法。
可是,可是呐。
又怎么轮得着霍无祈来怜悯她?
在忽明忽暗的灯烛中,扶桑脸上的病态被暖光尽数涤荡,曾经的瑶质冶容一览无遗。
任由点点火苗在她眼中招摇起舞,她的眸光始终专注。
扶桑手中的灯台微斜,滴滴答答的灯油自她指尖缓缓而落。
她换了一盏又一盏,滴满覆在宝剑瓷瓶之上的白绫,又逐渐浸湿周遭的书卷床幔,最终沿着自己的裙裾缓缓而下。
微光渐冥,扶桑倏尔松手,屋子里最后一星灯火自她指尖跌落,撩起满屋焰焰。
霎时间,亮如白昼。
殷怀忧望着眼前景象,嘴唇几度开合,最终迎着光滞在原地,男人又哭又笑:“也好!也好!”
猝不及防的,密密麻麻的疼意朝胸腔处再度侵袭,扶桑受不住这阵疼,又呛出几口血来。在意识全然消失殆尽前,她展臂扑进烈火之中。
悲情又无情。
好似唯有如此,方能洗净周身的血气。
然而伴随她的终于不再是如幽潭寒窟般的刺骨寒意。
暌违已久的融融暖光从四面八方袭来,扶桑疲惫地阖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