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锋

大理寺监牢

谢燎原曲起一条腿卧在稻草铺上，背倚着斑驳的墙壁。监牢的墙面自不必精心粉刷，那墙面上凹凸不平，抵在后背上算不得舒服。谢燎原也不敢随意移动，蹭到伤口上便又是一阵磨人的煎熬。

不过也好，倒也能让人清醒些，谢燎原低下头，扯了扯衣角处断裂的麻线，可有可无地想。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也能有这般待遇。

这几日，仲一锐日日来提审他。谢燎原刑鞭受了不少，烙铁也挨了几块，每每受刑，他都恨不得昏过去。

谢燎原两世加起来都没受过这样的苦。

每次下刑回到牢房中，谢燎原都身心俱疲，倒在稻草堆里，仿佛下一秒就能昏睡过去。然而大脑却极度活跃，身上的痛楚时时刻刻不在折磨着他，在昏昏沉沉中挣扎，浅眠一刻却又很快被惊醒。

在这监牢里，他感受不到半点作为人的尊严。

从仲一锐到牢中狱卒，口中唤着他谢大人却又亲眼目睹他行刑时痛呼求饶、涕泗横流的丑态。

如此的割裂。

或许他应该感谢仲一锐，还没将那些酷刑用在他身上。不然，自己多半是熬不住的，什么底细都得给抖落了个干净。

他芯子里到底是个现代人，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出乎他的意料了。

不过，监牢里走一遭，将他骨子里那点理想主义，彻底摔了个粉碎。

狱卒的脚步声深一脚浅一脚逐渐接近，谢燎原抬头透过监牢里唯一的窗口望向外头，午膳时间到了。

脚步声停留在他的监牢前，紧接着碗筷碰撞的声音响起，瓦碟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一道压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谢大人久等了。贵人问，您是想活还是想死？”

谢燎原怔愣了一下，机械式地抬起头看了前方狱卒一眼，然后就视线停留在地上的伙食上。

这是他第一次在牢中见到这么丰盛的午餐，都是他曾爱吃的。

谢燎原心中了然，而后惨淡一笑，“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

狱卒将话传达到位，又将一张字条偷偷塞到碗下后，走向下一个牢间。

谢燎原强撑起身体走出两步，却又脱力地跌坐在监牢门口，颤抖着手伸向那张纸条。由于心绪不太稳，他费力地尝试了几次才将那短短的几句话看完。

接着他用力地将纸条揉成团，力气大到头上青筋都直跳。他将纸团扔入口中，嚼也未嚼，生生咽下去。

纸张太过粗粝，谢燎原止不住地想要干呕，但又被他硬生生忍住了。

接着他端起地上的饭碗，一筷又一筷地慢慢吃了起来，泪水不受控制地一滴滴滑落。

他想回家了。

*

周篇篇应当是相当知情识趣的，罗持想。

他这几天都没再去过未央宫，周篇篇那边却好似无知无觉，连声问候都没有一句。究竟是对他毫不在意，还是消息灵通不敢来触他霉头呢？

无论是哪一样，都让罗持的心情不太美妙。

那股火气，自他知道周篇篇与谢燎原有牵扯的时候就已经烧起来了，只是一直隐而不发。

现今知道两人曾有婚约，而周篇篇在后宫中又明显混日子，对自己半点不上心。罗持很难不猜疑：周篇篇是否心里还记挂着旁人？

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牢牢扎根在罗持的心底。

按说无论是从皇室的威严还是罗持的脾性来看，他就该直接打杀了。就算是碍于前线开战，还得仰仗着周篇篇的外祖家镇国大将军府，也不是没有办法悄悄给处理了。

罗持却始终拿不定主意。

更可气的是，周篇篇居然对他不闻不问！

这样想着，外边便传来了通告声，德妃娘娘差人来给皇帝送甜汤来了。

勤公公听罢，心里一个咯噔，忍不住偏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他实在是拿不准皇帝的心思。

“进来吧。”罗持的声音喜怒难辨。

来送甜汤的是胧月，一进门便说了几句吉祥话。

那甜汤经由勤公公的手送上御案后，胧月又笑盈盈开口道：“听闻皇上这几天都宿在勤政殿中，娘娘心中很是记挂。万望皇上操劳国事之余，勿忘注意龙体安康。”

罗持不知是信没信，他接过案上甜汤，持银勺搅动好几下，方才尝了一口，心气竟莫名地顺了一些。他想，多少得给周篇篇一个辩解的机会吧。

罗持哂笑一声，总感觉自己被拿捏住了。

“摆驾未央宫。”罗持站起身，走下御台，朝未央宫大步走去。

勤公公见状长舒了一口气，赶紧低眉顺眼地跟在皇帝身后。他还不忘瞥了眼落后自己半步的胧月，心想：德妃娘娘还真是不得了，光是揣度皇帝心思这一块便是让人拍马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