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事(四):少年
夏日。
云州有座石质拱桥,孤零零的落在河面,岸边垂柳依依,才显得它不那么落寞。裴雁晚手里攥着截红线,全神贯注地将其拴在自己小指末端,口中嘟嘟囔囔道:“……什么传说啊,都是骗人的。”
嘴上说着不信,行动却完全惯着情郎,江允说要来姻缘桥,她便陪着来,说要系着红线从桥面走一遭,她便认认真真地系线于手。
江允稍半蹲身子,透过扑簌纤细的睫羽去瞧裴雁晚的眼睛:“我心里当然有数,只不过图个吉利。”
“这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才信的东西,你还是少时年岁吗?”裴雁晚系好红绳,便牵着江允迈上了石桥阶梯。她想来自己也是江允少年时代的见证人,心头猛地涌上一股知足。
江允垂首凝视颤颤巍巍的红线,出口笑道:“你少年时,是什么样啊?”
话音轻如鸿羽,飞旋着飘向水面。忽有一道炫目耀眼的白光倏然刺向江允的眼,他瞬间目盲,什么都看不见了。
*
江允定了定神,却发现已身不在河畔。天幕漆黑,云州城的夜永远热闹非凡、锣鼓喧天。
路旁高楼灯火通明,恍若是老天有意提醒他今夕是何年,便派某个匆匆过路人吆喝了一句:“……太昌二十年的夏夜,凉快爽人!”
原来是太昌二十年夏。
江允眉心抽痛,正欲抬手轻按时,突有一名少年从身后撞了他的肩膀,又急匆匆向前奔去。
他不欲与少年计较,打算往路边走一走,少年却愧疚地回了头,边往前跑边朗声笑道:“公子,多有得罪!”
银钗别着灵蛇髻,石榴红襦裙浓艳如火。
少年尚未长成,身躯青涩稚嫩,腰间挂着把细长利剑。面庞因年岁而略显圆钝,却露着机敏狡黠。
江允看清她的脸时,眼睛瞬间明亮三分。
如若在太昌二十年的云州城,江允能与某人某物产生什么关联,必然只有方才冲撞了他的姑娘。
裴雁晚这年十七岁,正值少年,举手投足朝气蓬勃,半点儿不显沉稳。她似乎追着什么人远去,银铃般的笑声在风中回荡,钻进江允心口,让人心弦缭乱。
江允追了上去。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有栋华丽精美的高阁立于灯火之间。
江允望见门前鬼鬼祟祟的裴雁晚时,眸色不可避免地暗了。
阁前金制招牌价值不菲,明晃晃地刻了三个大字——千星楼。千星楼是什么去处,江允心里如镜澄澈。名为戏楼,实则是南风汇聚之地,楼中的伶人名为戏子,实则出卖色相。
江允犹记得今年七夕与裴雁晚同游弄溪,偶遇千星楼里某位伶人,那时他才晓得裴雁晚曾……曾出于好奇,进过这等风月场所,与某伶人闲谈作乐。
气血上涌,江允脑中嗡嗡作响。
裴雁晚一溜烟跑进千星楼,仅留下的背影。江允见状,立时也跟了进去。
千星楼是云州有名的销魂窟,男女宾客皆可招待。江允本以为能闻见酒气脂粉气,不想扑鼻而来的是淡雅茶香。旁人见他气度不凡,衣料名贵,便以为遇见贵客,都笑脸相迎,甚至有一两位伶人欲上前挽住他,谄媚笑道:“郎君……”
江允拧起眉目,将佩刀抽出一寸——这是他自裴雁晚处学来的威慑之法,果然奏效。他保持着拔刀姿势,淡淡道:“我寻刚刚进楼那位穿石榴裙的姑娘,她去哪儿了?”
大厅里已不见裴雁晚的身影,想必是进了包间。
江允的刀法平平无奇,伶人们不知他的深浅,又惧怕他的气场威仪,纷纷发怵。
有个胆子大的伶人指向二楼,道:“第三间。”
江允归刀入鞘,大步迈向二楼。
待他走远,原地的伶人们窃窃私语道:“八成是来捉奸的。”
“你们瞧他带的刀……楼里不会出人命罢?”
“冬月被砍死也是活该,小浪蹄子仗着年轻就敢勾引我的客人,我呸!”
二楼布置风雅,江允也的确怀着“捉奸”的心态,然而他没有捉奸的立场——太昌二十年,他于裴雁晚尚是陌生人,哪有资格管人家的事?
只不过千星楼纷乱混杂,裴雁晚虽警惕聪颖,江允也不能坐视她独自混在风月场中,唯恐她吃丁点儿亏。
包间外摆了两盆吊兰,江允无意瞥了一眼,竟瞥到抱着琴快步走来的冬月。
哦,原来他叫冬月。
七夕时分,江允与冬月一面之缘,从而晓得了裴雁晚曾逛过烟花之地的秘闻。彼时江允想把冬月一头淹进河里,今日再见,恨情未消。
冬月见门外堵了位天人模样的公子,狐疑不解地放慢脚步。楼里的哥哥刚刚来叫他,说二楼有位要听琴的姑娘,于是他才抱着琴匆匆赶来——可是门口这位公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你的琴?”江允压低声音,假假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