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孟宅

薛泉感觉到她醒了，转身想说话，却见她无声无语，只是流泪。

洇湿的面巾抵在她的睫毛下，看不全她的眼睛。

“哎，你怎么哭了，别哭啊……就快到了。”

薛泉想她应是想爹娘了，便打马加快了速度，“别哭啊，你还有叔父叔母，他们正等你回去呢……”

江驭鸣咬着下唇，若不是在梦中，她断不会放任自己哭出来。

她从小要强，因为被赋予了“驭歆王”的身份，从未在人前示弱。哪怕缉贪时多次遇险，她也能靠自己的才智脱险，令贪官伏法。也因此，在朝中树敌颇多。

此前，她远在西北，不知朝中局势生变。如今木已成舟，她无力回天，占据大脑的多是懊悔。

悔于不该轻信百里契，不该引狼入室助他父亲上位，乃至不该告诉他，皇兄喜好薏仁羹……

“夕轻，我跟你说，皇城可大了，到处是秦楼楚馆，歌伎有男有女，都像仙子一样漂亮，不过他们脂粉太香，远远闻见都想打喷嚏。还有……灯油和宣纸也比砾城贵五钱呢。”薛泉给她讲着自己在皇城的见闻。

“……为何灯油会比砾城贵？”江驭鸣搭话，配合他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皇城嘛，什么都是好的，好的当然贵。就算不好也能以次充好，不识货的人多着呐——快到了，过了这个弯，前面就是砾城的城门了！”

江驭鸣闻言，坐直将斗笠戴好。

走近城门的几十米路，她已经将脸上的懊丧一扫而空。

排到他们，官兵喝道，“下马，露出脸来！”

薛泉扶她下了马，她把面巾摘下。

官兵拿着缉拿令，对着他们细细端详。男的这个常见出入城关，女的却很面生。

不知为何，朝廷特别要求他们严查女子。

“照身帖呢？”

江驭鸣从袖袋里拿出一块竹牌，递过去。

官兵正反面转着看，“你不是砾城人，来砾城作甚？”

“父母身故，我来投靠叔父。”

“她叔父是孟家老爷。”薛泉补充道。

“什么狗屁老爷。”那官兵轻蔑地哼一声。看见她眼角有痣，画像上没有。

又看了几眼，眼神渐渐飘飘然，顺着她纤细的脖子游移到领口。

薛泉抱起手，利用身高优势，错肩挡了他的视线。

官兵瞪他一眼，朝后抬手，“放行！”

走出城门，江驭鸣下意识地摸摸眼角。

若不是那官兵看了这颗小痣，她都差点忘了有它存在。

这颗痣是孟夕轻弥留之际亲手为她刺上的，如今伤疤被眼泪冲掉，她也完全做好成为替身的准备。

只是总有一天，她会回到皇城，清算一切。

砾城离豊京三百余里，是一座以矿产闻名的小城。

因为地势封闭，城里建筑紧紧窄窄。满目青砖白瓦，鳞次栉比，街道铺着石砖，道路两边种着银杏，看得出是个富庶之地。

已是黄昏，路上商户撤了摆在店外的摊子，转到店里点灯经营。行人熙熙攘攘，吆喝声不绝于耳。

城里不便骑行，薛泉牵着白骡子，走路将她带至孟家宅院前。

“喏，就是这儿了。”

朱红的门柱撑着盖过窄路的房檐，门面挂着“孟宅”的金字牌匾，两座高大威严的石狮矗立两边，因为门面不宽显得有些浮夸。

一间商铺紧挨着左边的石狮，门前挂着“孟记矿料”的招幡，想必这便是孟夕轻叔父的产业了。

见路边有人影，一个畜着羊须胡的中年男人从柜台探出头来。

“刘叔，人我带回来了！”薛泉道。

那人凝神看了一眼，面带笑容出来迎接。

“刘叔。”江驭鸣学薛泉喊他。

“哦哟哟，可担待不起。小姐快请进，老爷夫人久等您了。”他转头朝大门喊，“开门，小姐到了——”

朱红色的大门吱呀打开，一个年青伙计抱着手，低眉顺眼地站在红柱边。

路过的小丫鬟放下簸箕，抖抖衣袖，亲热地唤着“小姐”，跑来扶着她就往里走。

“你也快回去吧，明儿记得准时上工。”

“知道了刘叔。”薛泉欲言又止地目送她，待大门重新栓起来，拉着白骡子走了。

孟宅院子不大，墙角堆满油布盖着的矿料，假山和盆景置在中间。

盆景有些焉了，丫鬟朝开门的伙计使了眼色，让他提水来浇些。

“小姐，您可慢些。工人拉了矿料来，路不好走。”丫鬟的音调很尖，“对了，我叫翠翘，刚才开门的是阿梨，他脑子不好不爱说话，也不能进后院，您有事啊就喊我。其他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小姐住久便知道了。”

看得出，这个叫翠翘的丫鬟很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