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金红的火光凌空浮在月季花丛上，并不往外蔓延。

几秒后，死去的何宥文痛苦挣扎起来，空气中飘出一丝焦臭。

“那是无愿火。”方季遂低声道，“倘若一个人生前造过杀孽，碰到无愿火便会散发出这样的焦味，你看。”

谢阮紧紧盯着前方跃动的火焰。

它像一块巨幅的投影画布，公开了何宥文所犯下的罪行。

*

赵舒昕曾以为，这辈子只要是活着，她就无法从佳世离开。

她从没有什么能自己做主的时候。

杨钱用父亲这根线牢牢掌控着她这个木偶，却没想过有一天，线会断。

赵舒昕的父亲去世了。

一身病痛被当做筹码的中年男人，弥留之际似乎终于察觉到女儿强颜欢笑背后的痛苦，在某个护工轮班的间隙摘下了氧气面罩，死在了即将落日西沉的傍晚。

赵舒昕当时在医院的另一栋大楼做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护工打了电话来，对她父亲的离世表示遗憾。

她不信。

主治医生明明说过有希望的，怎么会？

赵舒昕匆匆赶往住院部，她看见父亲安详地躺在病床上，护工已经替他整理好了遗容。

殡仪馆的车很快开过来，又很快离开，走时只留下一卷车尾气。

她甚至没有机会告诉父亲，自己怀孕了。

那张检查报告单皱皱巴巴被塞进背包最里面，赵舒昕沉默地坐在空空如也的病房门口，再次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一如她十七岁时一般。

“他是自己拔了氧气管走的。”有个小护士推着换药的小车经过，压低声音，“上午班的那个护工今天走得早，我看见他到楼下抽烟去了。”

赵舒昕默然，自责、悔恨，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涌上心头。

她再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几天后，杨钱把她叫到公司。

“我给你争取到了《如昼》，陈仪的电影，好好演。”姓杨的把剧本扔给她，轻蔑地说道，“要不是谢三没有档期，怎么轮得上你？”

赵舒昕早就习惯了他们这副拜高踩低的样子，但每每听到谢阮的名字，那些羡慕与钦敬便会减淡几分。她知道这不是谢阮的错，却还是禁不住生出一丝怨怼。

可如果没有谢阮，杨钱就不会注意到她，何宥文也不会养着她。

赵舒昕接过剧本，从公司回到住处。门内黑灯瞎火，偌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何宥文多半又在哪个女人身上醉生梦死。

她没有开灯，摸索着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缕光能照到她这里。

赵舒昕抚着尚未显怀的肚子，搬过笔记本电脑，向某个账号发送了一封邮件。

半个月后，《如昼》剧组搬进了赵家村。

赵舒昕从未想过再次回到这里，是借着进组拍戏的名头。佳世掩去了她的出身，严禁她私自跑回去，唯恐被无处不在的小报记者拍到所谓上不得台面的黑料。

她已经五年没有给早逝的母亲上过香了。

在剧组的生活不太顺利，赵舒昕不是科班出身，尽管上过一阵表演课，拍过几部电视剧，但远远够不着陈仪对电影质量的要求。

不过她自己并不很在意。

“小赵啊，别看手机了，下场是你的戏。”副导演讨好地笑了笑，“陈导他人不会坏，就是脾气臭，你多包容包容。”

赵舒昕难得和煦地点点头。

她确实常在片场看手机，陈仪生气无可厚非，但她没看别的，只是盯着手机里的计时软件，热切地盼望设置好的目标日期到来。

那是进组满一周的日子，一个普通的周五。

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赵舒昕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白天拍戏时整个人的状态都鲜活起来，仿佛她仍是灵动自由的十七岁。

是夜，她悄悄离开剧组，迈进久未涉足的祠堂。

父亲的牌位是新放上去的，棱角锃亮，紧挨着母亲的那块。

赵舒昕缓缓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爸、妈，我好想你们。”她扯过蒲团靠在冰冷的木台前，眼泪顺着两颊滑落，“我想离开黎津，可是我怀孕了，要怎么办呢？”

她背对着祠堂大门，心神俱疲，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有一道黑影正无声无息地逼近。

“赵舒昕，你这个贱人！”何宥文猛地从身后卡住她的脖子，“敢把佳世的料抖出去，我看你是活腻了！”

赵舒昕本能地反扣住他的手，但因为力量悬殊挣脱不开，长长的指甲在何宥文的手背上留下深深的血痕。

“放、放开我！”她扭动着身体反抗，“救——”

何宥文赶忙捂住她的口鼻，掐住她脖颈的手大力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