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叶殊英在军帐中独坐了一夜，夜尽天明，帐门边上的两支大烛都已经燃到末尾，桌上的油灯早灭了，清光从门缝中泻进来，照得满室剑戟冷气森森。

就在这一片冷光之中，帐帘被人从外面掀开了。叶殊英险些以为他又梦见了顾明瞻，但走进来的人却不是她。那是他的副将，也是个利落干净的姑娘。将尽的烛火把她的影子投落在地。她上前两步，那长长的影子便脱出了残烛摇曳不定的昏黄，落在了他桌前森森的冷光里。

“将军，您实在不该如此耽溺下去了。”副将没理会他摇曳不定的心绪，屈膝在他案前拜倒，低头谏道。

“我何时耽溺了？”叶殊英绕出案后，伸手相扶。他知道副将一向性直敢谏，却不知她此来是为了什么。

“您在萧昭蕴身上花的心思实在太多了，她毕竟是旧朝公主，一味纵容，恐怕她会对您不利。将军，从来成大事者，不应顾虑私情啊。”叶殊英虽然托着副将的手臂，却没能把她从地上托起来，反而听全了这姑娘含着忧心的劝谏。

他起先还不解其意，听到此处，已知谣言所起，好笑道：“你去看看那只锦盒，看看里面装了什么，再来问我这话。”

副将犹疑地随着叶殊英的动作起身，看向了那只锦盒。叶殊英把锦盒推到副将面前，当着她的面拨开了锁扣。

叶殊英在公主府的那些日子，在当时是为民间所津津乐道的。时人听闻叶殊英这小小的稗将竟得了郦阳公主的青眼，蒙受公主的教导。

又兼叶殊英少年清俊，公主姿容端丽，市井之间，不免便传出许多故事来。种种闲话，实不堪听。后来天下大乱，万姓流离，义军四起，也无人有心思说这些闲话了。

叶殊英自投效楚王后，很是打了几场胜仗，也无人敢在他当面说这些闲话。他倒隐约听说过，他与郦阳公主对阵时，有人谏阻楚王，称鸣镝将军与郦阳公主曾同处一室，习学兵法，恐怕叶殊英在战场上不能忘情。

但这样的声浪，在叶殊英大破郦军之后，也消失不见。只是叶殊英没想到，到了今日，他却从副将口中听到这些话来。

叶殊英心思一转，就已知道副将以为锦盒是他预备相赠郦阳的珍贵之物，因此疑心他动了私情。不过他的副将出自楚王麾下，不是旧人，不知他与郦阳公主的旧事，也难怪会有此误解。叶殊英为打消她的疑心，当场开了锦盒，让她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自然不会再生疑心。

这锦盒确实是他千里迢迢带来郦都的，也确实是他精心准备给郦阳公主的礼物，不过里面的东西，却不是珍贵之物。不，它也的确珍贵得很。长铗关一战，楚军大败郦军。一战之胜，也远胜千金了。

叶殊英看见副将惊异地抬起头，睫毛闪动着，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就在此时，帐门处的两支大烛终于彻底燃尽，烛芯最后爆裂了一声，火光就彻底暗淡了下去，只有刀剑倒映的微光散在帐中，春夜的寒气隔着帐幕透进来，一时间满室清寒。

她当然会惊异，叶殊英在刀剑的清光中幽幽地想。因为那正是声威赫赫的郦朝大将，也是郦阳公主的心腹爱将，顾明瞻。不过，盒子里剩的可只有一颗头颅了

叶殊英为了保存这头颅，可颇费了一番心思，用石灰水硝制过好几遍，才把这颗头颅完好地保存到今天。也是难为郦阳公主，对着苍白得没了颜色的头颅，竟也能认出自己的心腹爱将。

他在暗淡的晨光里，注视着副将似惊似惧的神情，又想起了昨日郦阳公主看见锦盒的反应，公主殿下毕竟是真与顾明瞻有过情谊的，比置身事外的副将激烈得多。

当日，叶殊英拨开锦盒的锁扣后，也不再着急，从容地把盒子朝着郦阳公主推了过去，正推在她所读的那本书册旁边。郦阳公主抬起头，看了他一会儿。她或许已经预感到这盒中不是善物，然而她终究还是伸手打开了它。

在抓获公主之后，他终于从公主的脸上看见了他想看的神情，不冷静的，悲愤欲绝的，属于一个亡国之臣的神情。

然而他心中不知为何，却没有他所想象的那样满意。他眼睁睁地看见，在打开锦盒的一瞬间，公主怔了一怔。随即，她脸上失去了颜色，好像她过往所有的颜色都从她的脸颊上流走了，只剩下一层苍白的壳。

她一动不动，手指僵硬地搭在那里，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像块石头，像块生铁，一句话也不知道说。

叶殊英第一次看见她脸上露出这样的神色，他第一次看见一张这样古怪又绝望的脸庞。他几乎不敢呼吸，屏声静气地看着公主呆呆对着盒中的首级。

过了很久，叶殊英看见她慢慢地收紧了手指，将锦盒紧紧抓在手中。她仍然没有哭泣，只有两颗水珠极迅速地从眼睛里坠落下来，叶殊英疑心自己看错了。但很快，水珠就不停地坠了下来。

“殿下？”

叶殊英也不明白当时他突然出了声，他只是觉得胸口仿佛被那几滴水打湿了，非得出声不可。后来他向桐馆外的人询问，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