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大兴和安二十二年入秋,西南边陲梅山县突遭外族车樾入侵,战事骤起。
车樾人来势汹汹,梅山县本就不是囤兵重地,县内区区两百卫兵,着实难以抵抗车樾人的五千大军,很快就被围了城。
这一围,围得城内水粮见底、浮尸遍地,苦不堪言。
看上去车樾人破城指日可待,可梅山县地势环境特殊,隐于山林内,易守难攻,一场早该以破城为结局的战事,又硬生生拖了几天。
如今,是第二十日。
车樾将军阿隆厄骑马立于阵前,一柄长枪竖在身侧,身后黑压压的大军压阵,气势很是骇人。
正当他打算强行破城时,就见城楼上摇摇晃晃上来个女子,像是喝醉了一般,一边走一边骂,声音洪亮如钟。
“草莽败类,竟还有脸在此叫嚣?!”
阿隆厄循声看去,就见那女子一身劲装,手持双刀,脸上有两块红斑,看上去十分丑陋泼辣。
城楼上,那女子还在喋喋不休:“我城内原有两千一百七十三人,如今被你们屠杀近半!仅剩些老弱妇孺!可见你们这恶魔行径,死后必入地狱,受厄难三千折磨!永世不得入轮回!”
战场上这种诅咒海了去了,是以阿隆厄闻言并不在意,他冷哼一声,继续朝着城楼喊话:“少打嘴仗了,你们早已经是强弩之末,与其送上小命,还不如乖乖打开城门迎我们进去,换个新东家,兴许你们日子还过得好些!”
“不然你看,围城二十日,你们和安皇帝可有管过你们?!”
“再来,你又是何人?!”
“呵!”城楼上,那女子将手中的刀柄狠狠往墙砖上一怼,发出刺耳的“噌”的一声:“我你都不认识?”她笑得轻蔑,望着阿隆厄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死人。“长风寨二当家的鱼三娘!”
“我长风寨上下五百一十六位兄弟姐妹,曾受恩于池正清池县丞,近日听闻梅山县受困,特来营救。先前你说要给梅山县换个新东家?不如,我们先给你的脑袋搬个家!兄弟们!”
“让他们瞧瞧我们的阵势,给他们开开眼!”
鱼三娘一声令下,城墙上突然想起整齐划一的敲击声,沸反盈天,阿隆厄定神仔细分辨,那声音像是兵器敲击城墙砖发出的,从东到西,遍布整座城墙,他大约算了算,恐怕确有五百人左右。
敲击声振聋发聩,那鱼三娘还在振臂高呼。
阿隆厄原以为他们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可他又不敢冒险,梅山县本就易守难攻,五百人不是个小数目,何况围城二十日久攻不下已经超乎他的预料,若此时因为大意又损兵折将……那可太划不来了。
不过一个并不富庶的边陲小县城,他本就不放在眼里,更不愿为夺此城而花费力气。
于是,双方僵持着,转眼间就到了日暮,山中夜晚多瘴气,车樾人不敢多待,于是这日,再次以车樾人的退兵结束。
待车樾人的车马全部消失在地平线上,城楼上的“鱼三娘”这才敢松懈下来,她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扔掉手上的双刀,抹了抹脸上那两块红斑油彩,整个人虚脱似的瘫坐在地上,身子抖如筛糠,豆大的泪水从眼眶中涌出,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怎么都止不住,像是被吓狠了。
“五娘!”边上的妇人们见她倒地,连忙围过来询问情况。
原来这姑娘根本不是什么长风寨的二当家鱼三娘,而是池县丞家最小的姑娘,池五娘,大名池旖旖。那日池家上下不管男女老少全部冲上沙场,唯独池旖旖被她娘藏了起来,也因此成了池家唯一一个活口。她身边身边那些所谓的“长风寨的兄弟”,则是县内尚且存活的妇孺们假扮的。
“我没事……就是脱力了……”池旖旖吸了吸鼻子,赶紧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抬眼望着周围这些妇人们,只见她们各个涂黑了脸,像男人一样绑着头发,双手各执一柄柴刀或是镰刀,刚刚她们就是这样在城墙上一字排开,用手里的东西敲击砖石,发出巨大的声音震慑车樾人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今天又叫咱们撑过去了!”
说罢,妇人们围作一团,高兴地欢呼起来,仿佛已经看见了胜利一般。
待妇人们纷纷离去,池旖旖又在城楼上坐着缓了一会,直坐到太阳落山,夜空漆黑一片,她才打着颤一步一步走下城楼。
此时的城内,一片静默与死寂,到处是被车樾人的火流弹摧毁的房屋瓦舍,断壁残垣,城门边上堆满了来不及落葬的尸首,甚至好些都已无法辨认,乌鸦与秃鹫在尸堆上空低低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只等守尸的人一个不注意就上去啄食。
池旖旖拖着步子回到池家的宅子,原本还算气派的大门早已经被砸塌了,正堂顶上也被砸了个大洞,偌大的院子,能住人的地方竟就只剩下一两处了。
此时院内倒塌的梁柱上坐一妇人,正拨弄着眼前的火堆,火堆上架着一口豁了口的砂锅,里面是刚煮好的米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