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无少年(九)
魏暄起初也不认为何菁菁会来真的,他知道冒牌公主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也猜到她对恒王府多半怨恨未消,但“怨恨赌气”与“逞凶杀人”根本是两码事。
莫说一介自小养在王府的弱质女流,就算自诩精锐的南衙禁卫,常年驻守天子脚下,少有与人性命相拼的机会,真到了生死关头,也未必落得下要人命的刀锋。
何菁菁再乖戾顽劣,终归是恒王府精心教养出的,在西域风沙里泡上几年,就能有这么大能耐?
反正魏暄是不大相信的。
他大步走进驿馆庭院,被留在何菁菁身边的亲卫如遇救星地迎上前,情急之下甚至忘了行礼,脱口就是一句:“督帅快去看看,要闹出人命了!”
魏暄脚步不停地问道:“怎么回事?如何就闹到这般地步?”
“末将当时守在堂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里头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苏统领紧跟着冲进去,就见公主被一把金簪刺伤,伤人的刺客……是宫里派来的荀女官。”
“苏统领”便是率领南衙禁卫护卫公主安全的右武卫中郎将,苏洵。
魏暄拧起眉头:“荀女官伤人?她疯了不成?”
“末将也这么想,可当时只有公主和荀女官两人在堂内,公主一口咬定是荀女官刺伤了她,谁敢说不是?”京中五月正是不冷不热的时节,亲卫却出了一脑门热汗,“当时就命人将荀女官拖去后院,又打着练习六艺的名号要了弓箭,说是要审一审这包藏祸心的东西。”
说话间,魏暄已经进了后院,这里视野开阔,只西首种了一株垂柳。树干上绑着一人,正是宫中派来的荀女官。
往东七十步,何菁菁换了身胡服,左肩伤处已然裹好,正在摇摇晃晃地开弓。那并非军中常见的冷铁硬弓,但也不是世家子弟启蒙用的竹弓,而是一把红木软弓,对使用者的腕力和臂力有相当的要求。
何菁菁不知射了几箭,肩头伤口早已崩裂,纱布上洇出隐隐的血迹,她却意犹未尽,手上再次引弓放弦,“嗡”一声锐响,箭头凝作一道流光,倒映在魏暄冰冷的瞳孔中。
靖安侯上前两步,沉声喝道:“住手!”
他叫得晚了,没能阻止那一箭的去势,长箭擦过女官鬓颊,留下一道细长血痕。
荀夫人脸色苍白,长裙下的腿肚不受控制地微微瑟缩,脸上却强持镇静:“奴婢不曾行刺殿下,殿下是怎么受伤的,自己最为清楚……您颠倒黑白,是非不分,可想过如何向圣人与太后娘娘交代?”
何菁菁听出了荀夫人隐晦的威胁,却嗤之以鼻:“本宫在回纥时,学到了一种新鲜的审案方式——将人绑在靶子上,让初学射术的新手瞄准放箭,射中了便是有罪,没射中就是命不该绝。
“荀夫人不妨猜猜,本宫下一箭瞄准你胸口,能不能射中?”
荀夫人不知道厉害,一旁的苏洵却变了脸色,以他的目力与距离,不难瞧出何菁菁方才那几箭每每偏了几分,却并非射失了手,而是有意为之。
换句话说,这小公主的射术并不是世家子弟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虽还比不上正经的军中悍将,对于自小养在王府的弱质贵女而言,也算是相当不错。
真让她瞄准了荀夫人要害,这宫中女官焉有命在?
苏洵正不知如何劝阻,就见魏暄脸色冰寒地快步走来,抬手握住何菁菁刚刚上弦的木杆长箭,五指一收,将箭头牢牢扣入手心。
“臣以为殿下只是性情顽劣,想不到殿下的本事远远超乎臣的预料,”魏暄语气称得上和煦,眼神却锋锐得可怕,“在殿下眼里,一条人命算什么?”
“活箭靶,还是殿下随意迁怒的替罪羊?”
何菁菁试着抽动长箭,魏暄手指却扣得死紧,长箭好似卡在铁箍里,丝毫动弹不得。箭头划破掌心,指缝间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这靖安侯仿佛根本没有痛觉,压迫力十足地盯着何菁菁。
何菁菁连开三箭,手上没了力气,左肩伤处也完全崩裂,索性由着魏暄抽走长箭,软弓也丢在地上。
“督帅生气了?” 她活动着酸颤的手腕,偏头瞧着魏暄,眼底笑意明媚,好似发自内心的开怀,“我还以为您老人家把我丢在驿馆,就是不管我的死活了,怎么现在又开始摆长辈范儿,一口一个‘性情顽劣’?”
“督帅是一军主帅,朝令夕改、变化多端可不是什么好事。”
魏暄任她挤兑,神色分毫不变:“魏某姓魏,公主姓何,臣不敢自诩公主长辈……只是公主贵为金枝玉叶,当为天下女子表率,如此草菅人命,实在不妥。”
“为人臣子,眼见殿下行事不当,劝诫几句是分内之事。殿下所谓‘朝令夕改’,实有借题发挥之嫌。”
何菁菁连收两回“天下女子表率”,抬头对上魏暄平静漠然的眼神,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连草菅人命都搬了出来,可见是气得狠了,”何菁菁摁了摁伤口崩裂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