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无少年(九)
可是督帅气什么?您和恒王兄轮流耳提面命,要本宫听从荀女官的教导行事,本宫可是在一丝不苟地照办啊。”
魏暄眯紧狭长眼角,拿不准这小公主是不是又在借题发挥。
“荀女官和督帅都说,本宫贵为公主,当为天下女子表率,这意思不是说,天底下的女子都得学着本宫,我做什么,她们就得跟着做什么?”
何菁菁似笑非笑地睨着魏暄:“那现在,本宫要荀夫人效仿我当年所为,怎就成了草菅人命?”
魏暄隐约浮起一个猜测:“什么意思?”
然而下一瞬,他猛地挪开紧盯住何菁菁的视线,同时侧身挡住一旁苏洵的目光。
何菁菁不慌不忙地扯开衣领,华美的银朱织锦短襦上衣滑落手肘,露出肩头与胸口大片的雪白肌肤。
庭中禁卫无不惊愕,忙不迭背转过身,谁也不敢直视衣衫不整的“公主”。那小公主却颇有跟人对着干的拗劲,拖着垂地的裙摆漫步上前,将半裸的身躯怼到魏暄眼前。
“小皇叔,你仔细瞧瞧,本宫这一身的伤,才哪到哪呢?”
这样近的距离,魏暄再如何刻意避忌,也很难完全避开。王府别院教养出的娇女,纵然在西域沙风中磋磨了七年之久,肌肤依然白皙细腻,仿佛上好的丝绸或者羊脂美玉,透着一股隐约的幽香。
但那“丝绸”是破碎而不完整的,布满了形状不一的伤疤,有些还很新,有些却是陈年旧伤,新旧交错,触目惊心。
何菁菁唯恐魏暄看不清,故意又上前一步,将浑身伤痕暴露在靖安侯的视野中。魏暄触电般偏开视线,目不斜视地盯着院中的一株松柏,却挡不住何菁菁轻笑的话语传入耳中:“小皇叔,你看清楚,知道这道伤是怎么来的吗?”
魏暄知道自己不该看,但何菁菁的声量压得极低,海妖般惑人心神。他不受控制地转过眼,就见何菁菁银朱襦衣下是一件浅淡的雪青色抹胸,她用纤细的手指将衣物勾下一点,露出左胸处一道伤痕。
锁骨下三指位置,形状扁平,看色泽还很新。
伤口不算大,魏暄却瞳孔骤凝,久经沙场的武将,只看一眼就能辨认出,那是箭矢造成的。
而且只差一分,就是穿心而过!
魏暄并非没见过伤口,沙场搏命的军汉,谁不曾流过血泪,谁又不是满身伤疤?但沙场征战的伤痕累累与饱受凌虐的体无完肤,完全是两码事。
“三个月前,督帅于回马河一役诱敌深入,尽歼回纥主力,回纥王得知战报,将本宫绑在木桩上,以天意决生死。”
“至于判定天意的方式,督帅应该能想到。”
魏暄便是有再多的不悦,面对小公主这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痕,也无法义正言辞地问罪:“殿下若要因此怪罪于臣……”
“不是怪罪,”何菁菁浮起微妙的笑意,“回纥王折腾本宫倒不全是为了督帅的缘故,而是因为回马河一战前,本宫偷偷放走了一个人。”
***
崔绍比魏暄晚一步知道驿馆出事的消息,他听说了军中传布的谣言,也将魏暄的态度变化看在眼里,唯恐自家主帅一怒之下将好不容易捞回的小公主重新送回阎王殿,忙紧赶慢赶地追了来。
谁知刚进后院,就劈头听见这么一句:“……回马河一战前,本宫偷偷放走了一个人。”
刹那间,崔绍如遭雷击,不算久远的记忆顺着这句话翻腾上来,在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他倏然止步,与魏暄交换过一记惊疑不定的眼神。
魏暄沉声唤道:“青砚。”
青衫亲卫身形一闪,转眼到了近前。
“所有人带去前院看管,今日之事不得泄露半字,”魏暄脱下外袍,披在何菁菁伤痕累累的肩头上,“臣请与殿下单独详谈。”
何菁菁仿佛早料到这一出,半点不惊讶:“准了。”
魏暄并非南衙禁卫的直属长官,但他手握兵马帅印,真到了紧要关头,有权调度四境驻军。南衙禁卫人数虽多,却不敢轻撩靖安侯虎须,踌躇看向自家统领——苏洵。
从魏暄出现的一刻,苏洵的脸色就死一般难看,一只手蠢蠢欲动地摁住腰间佩刀,仿佛下一瞬就会拔刀出鞘,刺魏暄一个透明窟窿。
但他终归理智尚存,在魏暄冰冷森然的视线转来时,沉默地转过身,上前解开绑着荀夫人的绳索,领着女官和一干禁卫退出后院。
***
何菁菁左肩伤口迸裂,包扎的纱布早被鲜血浸透。回了寝堂,那不会说话的哑巴侍女捧来伤药,替何菁菁重新上药,又将伤口包扎得妥妥贴贴。
何菁菁嘶了口气,视线穿过木屏风的镂空花纹,与跪坐于矮案前的魏暄短暂交汇。后者坐姿笔直,垂目盯着身前案板,手中端着一盏热茶,半晌没往唇边送。
那小侍女年纪不大,手脚却极利索,风卷残云般处理完伤口,又替何菁菁换了一件衣裙。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