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慵归去(三)
然未曾睡下,坐在庭院的石桌旁,不知从哪揪来一根草叶,专心致志地逗弄着桌上的猫儿。
沈沐风深知自家主上脾气多变,春温秋肃难以捉摸,斟酌了下辞句才道:“殿下恕臣下多嘴,魏相原是一番好意,这位柳翰林确有博学之名,之前在国子监讲学,旁征博引妙趣横生,颇为学子称道……魏相大约也没想到,柳翰林会以《女诫》来教导殿下。”
何菁菁气走魏暄,心里的邪火反而平了,知道沈沐风说得没错。只是她虽为女子,却颇有些“改错不认错”的枭雄脾气,闻言冷哼一声:“他若不找麻烦,我也懒得同他计较。”
沈沐风瞧她神色,就知这难缠公主已然消气,只是面上有些转不过,体贴地转了话题:“主上今日去了西市,有何新鲜见闻?”
一边说,他一边瞅了随侍在旁的苏洵一眼,暗示之意十分明显。
苏洵有些犹豫,他知道自己算不得何菁菁心腹,也看出沈沐风要商议机密。他自觉没资格参与旁听,迟疑着道:“殿下,末将……”
何菁菁却不在意:“今日带你同行,有些事就没打算瞒着你,留下一起听着。”
她都这么说了,苏洵也就心安理得地站在一旁。
沈沐风略带诧异地挑了下眉,却未开口质疑,显然十分信任主上的判断:“看殿下回来时脸色不对,可是这一趟不太顺利?”
“不顺利是预料之中,度春风得意多年,享够了自己做主的痛快,换谁也不愿在脖子上套一重铁链,”何菁菁带着淡淡讽意地说,“本宫不快,是因为遇上了仁安那个蠢货。”
沈沐风这回是货真价实地诧异了:“仁安郡主,她找殿下麻烦了?”
何菁菁嗤笑一声:“仁安自小心受尽宠爱,但凡想要的,没有得不到。时日长了,难免目无下尘,哪里吃得了这种哑巴亏?”
苏洵不明白锦衣玉食的“庾氏郡主”哪里吃亏了,她今日分明从何菁菁手里抢走了雅间,怎么看都是占便宜的那个。但苏将军驻守京师多年,深知世家门阀光鲜背后各有阴私,谨慎地没多问。
沈沐风却一听就明白了,被扫地出门的靖安侯只是惨遭殃及的那条池鱼,惹得小公主肝火旺盛的根子原来在这儿。
“仁安郡主受宠惯了,主子原不必与她一般见识,”他字斟句酌道,“臣下只是好奇,郡主身份贵重,为何会在度春风那等地方流连?”
苏洵:“……”
沈先生说这话之前,大约忘了考虑自家殿下也是位身份贵重的主儿。
“好问题,本宫也想知道。”
何菁菁单手托腮,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拨着狸奴鼻头,猫儿触痒不禁,张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末了见主人没有收手的意思,只得委屈巴巴地蜷成一团,将鼻子埋进厚厚的绒毛里。
“本宫听说京中最讲礼数,如开府这样的大事,势必要给各大门阀广发请帖,邀他们上门做客,”何菁菁拍了拍手,“说来,本宫这个长公主名分定了后,还从未做过东,是不是得入乡随俗一回?”
沈沐风狐疑地看着她:“发帖邀约本也应当,只是殿下此举到底是为了入乡随俗,还是惦记着各大世家送来的礼金?”
何菁菁义正言辞:“沈卿瞧着,本宫是那样的人吗?”
沈沐风琢磨着,自己兴许是想多了,自家主上看着四六不着,牵扯到正事时还是相当靠谱。
于是正身跪坐,主动赔礼道:“是臣下失言。”
就听何菁菁下一句道:“本宫这么安排,自然是两样皆有。”
沈沐风:“……”
他默然片刻,将坐姿改回盘坐,意味深长地瞥了小公主一眼:“若臣下没猜错,邀约的帖子,定然少不了仁安郡主这一份吧?”
何菁菁还没换下那身胡服男装,就着描金折扇在沈沐风肩头拍了下:“还是沈卿知我。”
沈沐风又问:“那魏相和恒王殿下府上,是否要送帖子?”
苏洵不知与魏暄有什么过节,听到这个名字就浑身起刺,虽没开口,脸色却是不以为然。
何菁菁将狸奴强行翻过身,搔弄它柔软的白肚皮:“皇叔公务繁忙,时间金贵得很,本宫哪有胆子耽搁?请帖自然是免了。”
沈沐风听她话音,就知道自家主子并非真心恼了靖安侯,只是纯粹迁怒,会意一笑。
“至于恒王兄,”何菁菁话音一顿,她手下的狸奴蓦地翻了个身,瞳仁眯成细细一线,“本宫不下帖,他就不上门了吗?既然免不了,又何必多添麻烦。”
应着她的话音,狸奴轻轻软软地“喵呜”了一声,乍一听像是撒娇的呜咽,在场两人——沈沐风和小侍女止水却炸开浑身寒毛,莫名有种利刃抵在脖子上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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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安侯府同样位于东城,与何菁菁的长公主府却相隔两座坊市。此时已然宵禁,虽说以魏相的身份,没人会不长眼到拦他的座驾,到底折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