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阙慵归去(十)
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未打乱公主府的阵脚,何菁菁似乎早料到有此一着,先命人将受惊过度的仁安郡主送回庾府,又将正院偏殿收拾出来,供魏暄问话用。
“本宫也不知这混账玩意儿是灌多了黄汤还是失心疯了,”她十分大方地说,“既然皇叔在这儿,烦请替本宫问个明白。”
魏暄仔细留意小公主神情,并未瞧出饮宴被打断的沮丧。恰恰相反,她瞳孔发亮、嘴角带笑,似乎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很是期待。
魏暄忍不住问道:“殿下不气恼吗?”
何菁菁有些诧异:“本宫为什么要气恼?”
魏暄欲言又止。
两人大眼瞪小眼片刻,何菁菁后知后觉的反射弧终于跑完全程:“哦,皇叔是觉得他给我惹了事?本宫巴掌都打在仁安脸上了,就算没这一出,庾氏就能与我善罢甘休?”
魏暄:“……”
何菁菁抚了抚发髻上的珊瑚玉钗:“再说,这姓程的侍卫摆明不是什么好东西,放任他留在我公主府里,还不知要惹出什么祸事。如今能在没闯下滔天大祸之前将人揪出,不是皆大欢喜吗?本宫何止不气恼,还恨不能放个爆竹庆祝一番!”
魏暄摁了摁眉心。
虽然长公主殿下想起一出是一出,不过这番话还当真有几分歪理。
程章其人已经在靖安侯跟前挂了名,若非顾忌他是公主府的人,魏暄早将人提回侯府问讯。他先前主动索要请帖,又于百忙中抽出空闲登门赴宴,就是为了哄得这牛心左性的公主殿下松口,许他将人带走问话。
谁知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不必靖安侯开口,程章先主动撞在他手里,倒是省了一番口舌。
按魏暄的意思,其实是想单独审问程章,毕竟此人与三年前阳和关外一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万一问出什么机密内情,有外人在场总是不便。但何菁菁大约是对“审讯”一道颇为好奇,坚持要求旁听,她又是公主府的正牌主人,魏暄不便拒绝,只能应允。
“此人背后兴许另有牵扯,魏某不敢阻拦公主旁听,但也只能是公主一人在侧,”魏暄神色凝重,“稍后不知听到什么,还请公主三缄其口,莫要向外透露。”
何菁菁做了个封嘴的动作,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着魏暄。
很快,闲杂人等一应退下,偏殿里只余魏暄与何菁菁两人。那不安分的小公主坐在矮榻上,从四扇木屏风的镂空花纹中射出好奇的视线。
魏暄背手而立,冷眼瞧着青砚将程章押进偏殿,那神智不清的侍卫被泼了足足三桶冷水,从头到脚都湿透了,脸上却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瞧着靖安侯也不知畏惧,只会迷迷瞪瞪地傻笑。
魏暄问了两句,便知此人尚未清醒,就算将大理寺三十六道刑具挨个用过一遍,也决计问不出什么。幸而他早有准备,命人寻来信得过的良医,替程章把过脉后,那两鬓微白的老医者突然变了脸色:“禀督帅,这人不是喝醉,他是、是服用了过量的如意散!”
老医者出身玄甲军,原是伤兵营军医,因其上了年纪,魏暄不忍他整日奔劳,这才安排进侯府当了良医。但他在军中多年,习惯了旧时称呼,哪怕自家主帅加封参知政事,成了政事堂权臣之一,依然改不了口。
“如意散”三个字出口,魏暄所有外放的情绪瞬间收敛,如果说,他方才虽然气势逼人,身上却还有着属于“人”的活气,那现在就是一把出鞘的长刀。
冰冷、锋锐,而又充斥着尸山血海洗练出的暴虐煞气。
魏暄突然转过身:“殿下。”
何菁菁早有准备,不慌不忙:“皇叔有话说?”
魏暄眉目低垂,将汹涌而生的戾气强行压下:“此人服食迷药,一时半会儿怕是无法清醒。未免有污殿下耳目,臣请将此人带回府中,单独审讯。”
何菁菁心知肚明,魏暄是准备上些不便示于人前的手段,亦是不愿程章吐露出的秘情被自己听见,这才有此要求。
按照原先的打算,何菁菁是应拒绝的——抓着程章在手,便是捏住靖安侯软肋,不愁拿捏不住他。
然而她瞧着魏暄紧绷的眼角与冷漠中透着一丝惨淡的脸色,又有些迟疑。
何菁菁人在回纥七年,却并未放松对中原情报的探查,深知三年前那场牢狱之灾对魏暄而言意味着什么,纵然侥幸捡回一条性命,原本温厚清正的少年将军却是性情大变,雷厉风行杀伐酷烈,甚至连天子权威都不放在眼里。
碍于靖安侯府的赫赫权柄以及麾下五万玄甲精锐,朝堂诸公当面不会多说什么,寒暄时的眼神交汇与私下议论时的含沙射影却骗不了人——这是个朝堂异类,他们忌惮他、猜疑他,哪怕此时谈笑甚欢,一旦合适的机会出现,依然会不遗余力地绞杀他的存在。
那身为当事人的魏暄不知道这些吗?
连何菁菁都能打探到的消息,他只会更加心知肚明,但他不在乎。
自从那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