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
苔茸不会哭,且根本不知道悲伤是何种情绪,在她的绪命里,只有快乐是无穷的。
在幽冥谷活了三百年,她一直不理解其他人为什么要吵架,为什么要哭泣。
所有人都羡慕她是乐绪主,不受莫名发怒的困扰,没有突然悲痛的折磨,不受情爱的影响,永远都是快乐的。
她曾经也以为,自己是最幸运的存在,绪运对她来说不是折磨,虽为粟人,法底寿短,但是她比谁都要过得舒坦。
可事到如今,看着泪眼婆娑的村民,苔茸好恨自己不会悲伤,她低着头,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另类。
苔茸站在长藤树里,等候着绪吏解开阵法,姥爷的脸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直到隐匿在虚空境的浩瀚银河里。
包袱沉甸甸的,她打开手里的包袱,赫然发现里面全是饱满鲜红的赤果,足足塞了半大袋子。
“二娘说错了,姥爷也会偷东西。”
苔茸咬着赤果,一个还没吃完便抓起下一个,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她像是路边的乞丐偶然得了一只鸡腿,狼吞虎咽到常不出味道。
不知吃了多少个了,苔茸的嘴已经涩的麻木,但她依旧胡乱摸着,可包袱里早已空空如也。
剥绪晋升之人所剥离的情绪滋养了赤果的长成,万般悲绪汇聚此刻,曾经不能理解的悲伤如潮汐奔涌而来,摧残着她那不堪一击的壁垒。
决堤的海水泛滥着,澎湃着,顷刻间淹没了心田。她像一只掉入大海的小鸟,拼命挣扎却越陷越深,逐渐踹不上气。
霞光初起,落雁偏飞。苔茸悠悠转醒,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赤果吃完便哭昏了过去,此刻赤果功效已散,完全没了悲伤的感觉。
抬头见垂天界的长藤树高耸如云,比幽冥谷的高大十几倍,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的神奇。
树前身着暗纹黑衣的影卫正等候着,一双大手放在她面前,苔茸踉跄着站上那双手,腿上的伤口还钻心的疼地,她寻了个纹路深刻的地方坐了下来。
苔茸作为粟人,自然从未见过玉长阶以上的人,只听老树说,每高一阶的人,情绪越少,受绪运影响小,寿长,体大,法强。
原以为宙冥地界应是阴曹地府,可令她没想到的是,寒垠殿入目的并非暗无天日的地府,也不是满目猩红的血池红海,而是山花烂漫,杨柳依依。
殿前的花海一眼望不到头,娇嫩的花朵上还残留着纯洁的白雪,此时天地交接处的晚霞正当热烈,云朵堆叠,白雪晶莹,漫天粉灿。
花海与雪地的奇幻景色,定是不可能自然形成,能操控如此壮阔景色的人,只有殿里那位了。
苔茸望着面前的景色出神,耗费如此多的灵力竟只是为了寻她开心,看来,他是真的迫在眉睫,命不久矣。
“看在你这么努力让我开心的份上,那我便勉为其难的成全你吧!”
窗台投射进来的日光,丝毫没有减少殿内的阴森恐怖,石壁修葺的宫殿苍穹貌似天际,繁复的纹理更是增添了阴暗气息。
影卫,侍女个个面无表情,人与人间没有任何情绪感染的痕迹,黑色的衣裳、面巾让人分不清哪是地府。
呵,还是我太单纯了,九天至尊怎么可能住在粉色的宫殿内,这种接地府的风格才适合他嘛,阴暗且卑鄙。
山峦般庞大的殿门发出沉闷的声响,苔茸抬头,目之所及之处尽为暮色。
两排石柱连接到远处,漆黑颅骨堆砌至千尺。高台上,玄色长袍绣着繁复的纹路,散在骨制高凳外,金丝线延底部向上攀岩,像是地府里渴望光明的万千幽魂。
巨轮血月沉寂在其身后,男人的额角轻靠着并无血肉只见白骨的手,眼眸轻抬,百无聊赖地看着底下的蝼蚁小人。
高台上的男人动了一个手指,苔茸的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往上飞去,速度之快,似是要将她吞入腹中。
广阔的殿内尽是她的尖叫声,一阵紧张之后,速度停了下来,她试探性的睁开双眼,便险些被眼前的场景吓晕过去。
面前是一张放大数百倍的脸,苔茸仅仅只有脸的一半高。
“你还要装多久?”冷漠深沉的声音顿时响起,苔茸好似置身于半空,然后突然被拽入一谭汪洋,双腿如坠冰窟般不听使唤。
面前的巨人,剑眉星目,明眸皓齿,肤白却不显女相,墨发半束,下散成瀑,名门望族出身,自是拥有顶顶好的皮囊。
奈何苔茸与他的绪阶差距过大,苔茸在其面前犹如老鼠般小。
苔茸放缓呼吸,强装镇定,睁开双眼,坦然的接受男人的注视,轻声开口。
“别来无恙,纥骨决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