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别离
禾襄又一次被装进了马车。
她握紧了手中的玉佩。这玉佩她摩挲了五年,上面的花纹早已不那么清晰,隐约能看出一个“锦”字。她来南梁本是要把它还给阿锦哥哥的。
“你竟还留着。”段锦有些惊讶地接过玉佩,微微恍神后冲她笑了笑,“谢谢。”
薛易冷嘲热讽:“怪不得几次问起你都说找不到了,原来早就送出去了。”
禾襄小心地问:“这个……很重要吗?”
段锦见她担心,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嗯,很重要,阿禾,谢谢你替我保管好。”
禾襄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澄净透亮,然后又弯了弯。她轻咬着下唇,小声道:“阿锦哥哥送我的东西,我肯定得好好藏着呢。”
段锦心中酸涩,垂下眼不敢看她。少女微微发枯的头发和它在手中留下的粗糙之感无一不提醒着他,他是一个多么残忍的人。他这样卑鄙的人不配被她仰望。
薛易叹了口气背过身去。
陆谭握了握拳,眼睛卯上了案台边的蜡烛。
段锦掩去眸中复杂的神色,深吸了口气,笑道:“阿禾,你能——帮我个忙吗?”
禾襄在南梁只认识段锦。她知道是他救了自己。段锦是她的朋友,她当然愿意帮忙——尽管她还是没想明白,五年前的阿锦哥哥,和现在的“三殿下”到底哪里不同。
她在马车上裹紧了毯子,这是那个看起来有点凶,但对她却挺和善的陆将军吩咐人加的。
昨晚那个陆将军提议让她去南梁的京城做内应,姓薛的大官说只要跟着这个叫陈安的人,听他吩咐就好。
听上去并不难。
可临走时阿锦哥哥把那块玉佩重新塞给了她,又递给她一把银色小刀。
“以备不时之需。”他说。
段锦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不起禾襄。但他已经走到了这步,没有任何退路。他闭了闭眼,他能做的太少了。
禾襄瞧了瞧他,伸手去接——却拿不动,原是段锦死死捏住了小刀,似乎不愿放手。
“阿锦哥哥?”禾襄问道。
段锦终于鼓起勇气对上她的眼睛,湖泊一般的眸子里映着一个卑怯的小人。
他涩然道:“……阿禾。”
禾襄睁大了眼,里面满是不解。
他郑重叮嘱道:“记得保护好自己。”
禾襄见他严肃,于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接过小刀左看右看。
十几年宫墙困锁致她人事懵懂,可她却一直相信他。
段锦忽然很想抱抱她。
他双臂轻轻环住这个无比瘦弱的身体。他原以为满是硌人的骨头,也以为这就是一个安慰和愧疚的拥抱。可触到的瞬间,少女出乎意料的柔软和馨香,竟让他心猿意马。
他悄悄抱紧了她。
如同五年前北周宫廷中两个小小的身影,相依为命一般。
那时他们可以四处偷跑,可以嬉笑打闹,可以无话不谈。
但这是他的阿禾啊,他在阴谋与死生倾轧中变得面目全非,而他的阿禾还是一如既往,赤子之心,从未更改。
福耶?祸耶?
他的身量已经足够让她在怀里容身。他下巴靠在她的头顶,望着被风吹起的帐帘和偶尔展露一角的星辰夜色,悲哀地想:就算他再高,身子再壮,却没法给禾襄一个安身之所。
他多么的坏。他又有什么资格抱她。
“呜呜。”禾襄被抱的喘不过气,小声呜咽了两句。
段锦忙松开她,眼眶有些红。
“记住了吗?”他问。
“记住啦,阿锦哥哥。”禾襄偷偷看他一眼,“你哭啦?”
段锦笑得有点勉强:“嗯。”段锦发现他在禾襄面前不需要也不想撒谎,他直言道,“因为要和你分开,我很舍不得。”
禾襄撇撇嘴:“我也舍不得,但是阿锦哥哥需要我帮忙,我一定要去呀!”
段锦心中猛然涌起一股冲动,他想大声喊叫,他后悔了,他不想让禾襄去什么京城了,他想告诉她那根本不只是什么狗屁内应,她要去到段铨身边,那狼子野心的东西会把她怎么样谁也不知道,甚至可能是要送命的……
话到嘴边,段锦停住了。
他怎么能说。
献计的是陆谭,谋划的是薛易,而点头首肯的,是他段锦。这计划关乎几万兵士性命,甚至包括整个南梁的未来。
“殿下,成大事,不可拘小节。”薛易离去前的冷言犹在耳侧,段锦知道他是对的。
“阿禾,”段锦扶着她的肩,望着她的眼睛,轻轻地、一字一顿道,“在京城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