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这样的她
如今坐着的是从那个旧皮囊钻出来的人,如同新生儿,毛发和皮肤都湿漉漉,带着羊水的微腥气味,孕育她的母体,仿若是天神,又仿若是地上的无用的旧皮囊,那无比孱弱的旧皮囊,只能用以命换命的方式将她生出。
简臻瞪大眼睛,狂喜地感受着遍布全身的疼痛,也感受着新生的虚脱感,她是一个浑身带着湿意的、全新的人了。
她在远离家乡的日夜里,为自己做了很多打算,为自己以后更长时间的远离下了无数次决心,她逼迫自己必须更坚强,更强硬,更决绝。
将动手术的钱还给爸爸只是其中第一步。
坐在一旁的林淑燕问简臻:“你之前说你工资多少来着?”
“三千块。”简臻答。
“哦,也够用了,你要每个月往家里转点钱当家用,回馈一下家里,别人的孩子都是这样的。”林淑燕这么劝说简臻。
简臻答应了,从此每个月给林淑燕转家用。
刚开始转一千块,后来简臻成为正式员工,就变为两千块。
这些钱,简臻给得心甘情愿。
家用是回馈,也是一种由简臻来掌握的稳定剂。
她和父母之间的关联不是感情,是利益,她是偿还方,父母是她的债主。她的良知不允许她逃债,她便只能还。但利益是更易于利用的,唯有用利益改变她在父母心中的定位,并改变父母的支出习惯,获取自由的主动权才会握在她的手里。
两千块不多不少,无法让父母在现有的基础上过上多好的生活,却也足够在他们的经济收入里占据重要的一席之地。
简卫国结婚晚,要孩子也晚,此时已经退休了,因是替私人老板打工,没有社保一说,故没有退休金。而林淑燕原是有单位的,为了生简恒辞职了,她还算有点远见,在当时咬咬牙交钱买断工龄,退休后才能领退休金,不过每个月只有可怜的一千八百多块。他们还要供他们的儿子念大学,简臻不知道他们手里有多少积蓄,但从一般情况上来看,不会有太多,所以她给的家用无比重要。
简臻猜,她的妈妈一收到两千块家用,转手就会给简恒当生活费,她的父母就指着那可怜的退休金生活,并且还要省吃俭用,尽量每个月都剩下点钱存起来。
再后来父母希望简臻学成后回S城发展、在S城结婚生子、婚后也能就近照顾他们时,简臻坚定地提出了反对。
为此,从未被简臻忤逆过的简卫国和林淑燕皆勃然大怒,给简臻打了许多电话,恶声恶气地说简臻不能不听他们的话,不然就杀到A市将她抓回家。
简臻是不乐意大吵大闹的,她等父母将怒火发泄完了,才心平气和地给林淑燕打电话,讲道理:“妈妈,我只有在A市才能给得起家用,回到S城后工资不可能短期内恢复到现在的水平,会没办法每个月给家用,那样的话,我们大家都会很吃亏。虽说简恒现在毕业了,你们不用帮他交学费了,但他还没有正经工作,这段过渡的时间里,你们总是要养着他的吧?要给他生活费的吧?支出总不会少的吧?我辞了这里的工作回家,家里不就又多了一个无业游民了吗?哪来的钱吃饭?”
林淑燕听到此言,沉默了半分钟,似乎是在冷静的状况下有点接受了,但仍要嘴硬一下:“那你怎么给我们养老呢?你在那么老远的地方怎么照顾我们呢?孩子肯定要在身边才行的,所有人都要有一个孩子在身边的。”
“妈妈,没到那种时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而且简恒说不定以后不想待在A市了会回S城发展,他连工作都没找到,岁数也很小,为什么现在就要确定你们养老的事?以后看情况再商量嘛。”
简臻的弟弟简恒也在A市念大学,毕业后也准备留在A市发展,但目前还不知道要往哪里发展,平时简臻和他没有什么联系,不知道他对未来有什么想法。
林淑燕勉强接受了简臻的说法,又问她:“你会涨工资的吗?”
“暂时不会,以后不知道。”
“那就先每个月给两千,你涨工资了再多给一千。我听住楼下的陈婆婆说她孙子每次给她的买菜钱都是一万起的,你这也差太多了……”
林淑燕不住地给简臻列举左邻右舍的成功人士事例。
简臻无奈地答应着:“嗯,涨了再说。”
而且……
简臻继续审视自己,她除了暂时减少了来自父母的烦扰之外,还拥有了一个身份。
她是廖氏漆艺当家人廖牧的弟子,学成了的弟子。
由她独立制作的漆器已经摆在了廖氏漆艺的门店里售卖了,她还逐渐有了几位比较熟悉的客人,专爱找她订做漆器,多次夸了她手艺和审美。
不管未来的事情如何,她也已经拥有了一个能够站稳的立足点。
在她面前,就是坦途。
走也好,跑也好,只要她愿意,就能向前去。
她的内里不再是只有垃圾,不再是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