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井上
风雍王朝十六年,风神大将军安崇主力镇压岭南叛党归来。
正值正月十五,满街长明灯印得天边通红,祈福的条子挂满了干枯的柳枝梢头,万家团圆,好不热闹!
这欢悦的气氛并没有蔓延到安京城郊,附近庄子的农户和牲畜早早便睡下了,只留一轮明月独自照拂。
阴风袭来,漫天枯黄树叶旋转零落,有些落入枯井中不见了踪影。
这处荒废的枯井中,赫然端坐着一位少女,脸庞娇俏,画了翠眉,描了朱唇,瘦弱的身子骨惹人怜爱,睫毛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然早已断了气息。
一斗斗黄土落下,不时便将少女的尸身完全覆盖住了。
“元景,如何了?”一双玉手推开栅门,来者打扮精致,脖子右侧一枚红色胎记,着鲜红的毛袄,心急火燎,朝着位贵公子奔去。
“我这妹妹真是痴傻,我一称病她就巴巴地来庄子看我,我成不了龙凤,她们一家人都别想!”女人眼波流转,似在惋惜,却没有向那井边施舍半寸目光。
“宋矜予,我看那画本子上说的蛇蝎美人便是你吧。”贵公子似笑非笑,一双阴鸷的眼死死盯着女人的唇。
“那我这美人,全靠元世子垂怜了。”女人羞红着脸,扭动着腰肢献出自己的娇软身躯,男人一把搂上,携她一起往井下探了探。
只见这口枯井已经被黄土埋得严严实实,断不可能有任何生息。
美人在怀,男人不再贪恋月下萧瑟,两人连带着小厮丫鬟,赶着夜色匆匆离开了。
月圆之夜,附近庄子里鸦雀无声,偶有农户起夜,黄狗叫三两声便止住。
稀奇的是,这月下之井明明已经被黄土填实,却伴随风声传出些空灵哀怨的叹息声来。
偶有寒雀儿停留井上,与其同鸣,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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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宋家的小姑娘,你来回答老夫,听完这个故事,你该当如何啊?”
宋林祈被坐在身旁的学伴叫醒,怔然许久不曾回答,恍惚间仿佛还在那井下端坐着。
紧随而来的是学伴们憋不住的嬉笑声,就如同那一斗斗的黄土,像是要把她重新掩埋。
夫子正在宋府学堂上讲一个名为【月下井上,何其痴尔】的故事,这故事虽老套,但意义深远,说有一少女花容月貌,遗世独立,那日上元佳节,本意赴宫宴接圣旨,却被嫉妒的胞妹装病哄骗去城外庄子,不设防备,被投入井中,从此如浮尘飘渺于世间。
宋林祈悠悠起身,用力喘出一口气,眼神定定地望向书案边的老者,“夫子,敢问如今几年了?”
“宋家小姑娘,你是越发的不像话了,如今已是风雍王朝第十三年,你这发问莫不是又要捉弄老朽?”
自己身死在风雍王朝十六年,而现下是风雍王朝第十三年,没想到夫子堂上讲的故事,正应了她起的卦,而她现在幽幽转醒,竟重生回到了身死三年前。
“小女不敢。”宋林祈轻启朱唇,似是回过神来,道:“小女认为,此少女甚痴,可念其年龄尚小,又对胞姐感情至深,被人蒙骗也是情有可原。”
“可少女被人蒙骗,被后世耻笑痴傻,那施害者却不见踪影,无人过问,遑论正义与道德?”说到此处,宋林祈握紧拳头,指尖都没了血色。
夫子缓缓点头,对宋林祈赞赏有加,便又继续追问:“那如此已成定局,这少女该当如何呢?”
宋林祈遥望窗外的玉梅点雪落下,缓缓开口道:“少女已逝不可追,自当是靠上天垂怜,让少女灵魂长久折磨作恶之人,以求安息。”
如此别致的冬日景色,比寻常还多了份团圆的热闹,应是临近正月十五了。
宋林祈对正月十五那一日印象颇深,风雍王朝女帝安甄竟舍弃膝下三位嫡亲公主,而要以三年为期擢选民间才德兼备的女子继承皇位,诏书随元宵宫宴下达,全民愕然。
宋林祈作为当朝太傅嫡亲长女,自小鸿鹄之志,对那皇位的野心昭然若揭,顺利通过了女帝初试。
所有通过初试的女子还需至安京参加殿试,殿试佼佼者方可在宫中求学,聆听女帝训诫,断案共治,授封号和珍贵玉玦嘉奖,为期三年,直至女帝选出心仪者继承皇位为止。
宋林祈想起过往,眉头微蹙叹了口气,又朝夫子作了揖:“以小女来说,自是谨遵夫子教诲,加强自身,方能辨丑恶,分是非,护自己周全。”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因果轮回,天之有道,作恶多端必将恶反其身,而积德行善,日后终有善报,宋家的小姑娘,老夫今日就免了你堂后的抄写吧。”
“多谢夫子。”宋林祈在夫子转身的瞬间竭力坐下,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她真真实实死过一回,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渴望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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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下学,宋林祈还愣着神,魂儿像被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