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了。
太太们终于赏起画来。
“我记着从前这里是放蒋先生的油画。”
不知谁说了一句,于是又有人接下去。
是苏姨太。她正笑道:“蒋太太要这面墙,蒋先生的画当然要让位了。”
“蒋先生的位也只让给太太了。”
蒋太太停下步来,她在几位太太的凝视之中回过脸来,她的脸仿佛是永远笑着的。
她淡淡叙道:“我和他几乎为这件事又要开战了——他总和我说他的油画挂在这里更好看,可我从不觉得。”
太太们只是非常崇敬地望着蒋太太。
“你要是卖这副肖像画,我第一个买。”
陈太太无疑是与蒋太太走得最近的。她的声从不比苏姨太响亮,但听见的人更多。原是指着墙面上一幅小小的小孩画像,约五六岁,围巾围住他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亮亮的眼睛。
陈太太注道:“他是哪位?”
小孩的围巾下,是一件打了几块补丁的灰棉衣,盘扣胡乱盘住得又好像只是一块红布。细一细看,那竟是蒋太太从前常使用的一件红流苏披肩。
“前几天我唤阮阮下车买报纸遇见的孩子。”
于是众人忽然又一阵低语起来。太太们仿佛一辈子从没有见过报童一样。
玉生只是凝视着这面白墙高处的一幅风景画,蒋太太是少画风景的,她爱画花、爱画漂亮的孩子、女人,有时也爱画露水还没有滴尽的茶叶。因打量起来,那画里头的河玉生似乎也看得清了,河水往一道道小小的拱形桥下流过去,流出来的水一半是蓝色的,一半是白色的,交融之间,仿佛再看下去,那蓝的也会染成白的。秦淮如果今年下了雪,也许就是这番光景。
蒋太太唤人取下一幅画来。她送给苏姨太,只是笑道:“你如果从我这里买了这幅画回去,我和你都是要被人笑话的。你买了一幅“麦芽糖”的肖像,我画了一幅“麦芽糖”的肖像。”
“我看这糖的颜色画的真漂亮,挂起来好看。”
蒋太太微笑道:“谢谢,送给你。”
苏姨太如获至宝收下来。她也许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得意。
“您好,您有没有兴趣买我的香水?”
仿佛是匆匆的走马观花一场,玉生回过脸来,墙下的女人忽地散了一半去。好像只有那么一位太太她第一回见,她正笑容满面地望着她。
她或许不是太太。她笑道:“我还没有结婚。”
玉生道:“什么是香水呢?”
“太太,您可以打开闻一闻——这是从法国新进的柑橘香,基调是柠檬、桑子叶。”
玉生怔怔地望她。
直至她走近来,说道:“我叫富莉,从南京过来。今天荣幸来蒋太太的茶会,见到像您还有别的那么多位漂亮的太太,我在想,一位漂亮的女人身上是不可以没有香味的。”
玉生不知如何回她的话。
于是她又注了一句道:“这可能会是上海今年最好的香水,因为李文树的太太用过。”
如梦初醒一样,玉生接过这位富莉小姐手里头的玻璃瓶子。
“她用过吗?”
“是的,她还没结婚时,在南京向我买过一瓶。”
玉生还未回她的话。只是又听见苏姨太的笑声:“李文树的太太用过的香水吗?富莉,你怎么又到这里来骗人来了。”
“钱富莉又溜进来了?”
陈太太也过来了。她身旁总有那么几位和苏姨太一样好热闹的太太,一时间,这位富莉小姐好像被包围起来了。
陈太太竟嚷她道:“上回你卖给我的帽子,我还没有算你的账呢,英国女王根本没有戴过那一顶帽子!”
“陈太太,我只是说英国女王有一顶一模一样的帽子。”
“那么说,你在卖赝品?”
“一顶帽子而已,有什么赝品呢?”
陈太太脸红起来,冷笑一声,唤人道:“阮阮,是你给钱富莉发的请函吗?”
阮阮并不立即回陈太太的话。她只是尴尬地笑道:“富莉小姐,太太的茶会上不允许出售商品。”
“我还没有卖出去哦。”
“李太太没有买吗?”
富莉道:“李文树的太太吗?她是在南京和我买的呀。”
苏姨太道:“少扯谎,我是说你眼前这位太太,她也是李太太。”
富莉重又望了望玉生。
“太太,您要吗?”
“富莉小姐!”
阮阮扭回脸,仿佛要寻找蒋太太的脸色,却只看见她缓缓走向话厅大门前去了。她好像根本听不见这一场闹剧,这也许早已不是第一场闹剧。
太太们忽然都注视起玉生来。
她们在看她的脸,才发现,这真是一张十足的生面孔。又或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