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株
刻,兔子不见了,他眼前只有黑黢黢的鬼影,拉着他后退,倒退至那个雨夜。
无心之言勾得他心气不顺,有心布下的无形丝线拉扯欲望不断蔓延,也引来了世间的恶鬼,吞噬完不净的六根。
于是乎,鬼影在膨胀,在生长,占据了整间屋子,将他也环绕其中。他挥手搅散,转眼又凝聚,贴着他,更近了。近到穿透他的胸膛,捧出他那颗早已郁郁葱葱的嫉妒心魔。
他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所以不必怕我。
那恶鬼贴着他的心口,极尽诱惑:那本该是你的,杀了他,杀了她,杀了他们……
恍惚间,好像有人在叹气,一声一声的哀叹,叠声在山间。
无论睁眼闭眼,都是那团黑惨惨的影子。阴冷,潮湿,犹如跗骨之蛆。
不,已经不是只有黑色,还有逐渐晕开的红色。深红如鲜血,模糊了眼帘。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那只兔子,用着红透的双眼,看见有人呕着血,掐着他的下颌。
“我那么相信你,为什么要害死我?”
“不过多亏了你,做鬼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人。”
“师父猜一猜,我在黄泉路上看见了谁?”
他徒劳张嘴,却语不成字。
“猜不出来?是你的师父呀!你师父同我说了好多的话,说他死得好惨,说他不甘心,说他要来找你……”
“你看!”
直挺挺的枯瘦手指盖住了他惊恐的双眼。轻如毒蛇,吐着嘶嘶的信子,随同凉薄的气息,蜿蜒爬进他的耳道,钻进他的脑海。
“你的师父来找你啦。”
天地一换。
他被困在小小的房间里,封闭,窒息,绝望……
冰凉的触感,推不动,退不得。
而有人,却畅通无阻,从漆黑迷幻的远处飘来,向他索魂。
满身的横肉,肥硕的身躯,老人的霉斑,还那张死白死白的人脸,贴着他的眼珠。
滴答滴答……
涎水、鲜血、尿液黏在他身上,将他包裹,在他耳边不断说话:
“我亲爱的徒儿,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害死了师父,你这个弟子怎么能如此心安?”
“为什么不替为师收尸呢,那地方,太窄了,为师哪里住得惯?”
“为师都死了,还要继续法会?”
“为师都没把毕生所学传授于你,你怎么演得下去?”
一阵一阵的雷鞭,打在人间,将人影与万物都变得光怪陆离。
不——
不是他,他从未想过要杀人。
他醒来时,他就死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是谁将他拖出来的,又是谁敲响了门?
落下的雨与溅起的水,将尘世打湿。
雨天,有人夜奔,有人狩猎,有人守株。
有人循着断续的记忆,在重现、在验证一些真相,一些……所谓真相。
瞧,这不就有兔子上钩了吗?
只是,这不是该死的那只。
有人从晦暗的阴影里走出,挡住了蹒跚前行的和尚。
“您要去哪里呢?”
“我,我,我不知道……”迷糊的和尚怔然愣在原地,原本受伤的掌心抬起,茫然失措看向清瘦的人影,“我是不是,见过你?”
“当然,你不认识我吗?”
“不是,我是说,是说,”毫不犹豫地驳回了她的意思,不是认不认识,而是,他仰头,雨水打湿脸庞,他睁不开眼,隐现的雷声像是溺亡者的呼救,被淹没的记忆被勾出一角,他想起什么,“那个雨夜,我好像,见过你。”
随着这句话说出来,和尚心底的怯惧让后退:“燕商,燕施主,你那时候,为何会在?”
“看来醒了,”燕商努嘴,不太满意他的表现,“还没轮到你出场呢,急什么,净悟师父?”
做了噩梦就该好好留在房里,而不是到处乱跑,该要你出现的时候,自然会让你去做该做的事,而不是现在,白白去当个替死鬼。
“什么?”
“嘘。”
净悟来不及反应,燕山形如鬼魅,已然在他身侧。只是后颈一疼,他就跪倒在地上,鬼声絮语,衔上了他该前往的轨迹。
那个雨夜,那具死尸,还有那个敲门的人……
雷电将天地劈开,合上之间,掩盖了山间所有的声响和踪迹。
终于,有人等到了属于他的那只兔子。
当禅房被火把点亮,吕守成被火光映得通红的脸出现在门口:“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盯着房内的人,似乎震惊不已:“净空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