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

说出口之后是一阵沉寂。

薄暮本以为还要再和他说上几句，他才会把事情说出来，这样一来，她原本准备的话语倒是无处可以安放。

她正在思索他这句话的意思，哪怕这次他说得那么直白，与他真正要表达的意思一定还是整整拐了九曲十八弯。

沉默很久，余晖习惯性地想要为自己的话找补，刚开了个头：“我……”

薄暮突然之间笑起来。

前仰后合。

任谁在街道上看到这样的一幕都会觉得奇怪，迎着频频投来的目光，薄暮浑不在意地继续笑。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么想笑，也许是因为她已经记不起来上次放肆大笑是什么时候了，这时候抓住机会，更要痛痛快快地笑上一场。

她笑到头发掩盖住她的脸庞，连身子都深深地俯下去。身边没有可以抓住的扶手，于是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蹲下身去撑住膝盖，以免摔倒在地。

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好笑，但是当她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能够对余晖投去一瞥后，她愈发想笑了。

她低下头去，笑出来的泪水模糊她的眼睛，甚至连笑声都消失，余下抽气声。胸腔隐隐作痛，顺着她呼吸的动作给她带来窒息之感。

她看着一切都只觉影影绰绰，摇摇晃晃，余晖和身后的路人仿若融为一体，她看不清楚他的脸。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她伸出手擦拭一下眼睛，眼前清晰许多。

他看上去似乎没弄明白她笑的原因，随着周围看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只好凑近一些试图挡住她。

“Gris.”她叫他一声，因为还在笑的缘故，声线有些颤抖。

自从知道余晖的中文名之后，她就没叫过他的英文名，这还是互相交换完名字的第一次。

余晖不知道应当怎么回应，这样的情况他也并没有处理过：“嗯？”

到这时她的笑意才收敛一些。

“Gris.”她又叫了一遍。

这次她没有等待余晖的回应：“你好傻。”用的是滨市的方言。余晖当然听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略带困惑，却没有询问这句话的意思。

薄暮变本加厉：“你好傻。”还是用的方言。

到这里她又想要发笑，被自己硬生生地憋回去。

她方才笑得太过用力，几滴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去，晚风吹到脸上，带来些许凉意。她太过兴奋，觉着天气闷热，热度顺着脸颊升腾上来。她随手把几束刚刚笑时溜到脸颊边的头发拨回去，已经被泪水浸得湿漉漉。

“这当然不会是属于我们的假日。”她这时候想起来她笑的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什么，脸上笑容褪尽，留下截然相反的严肃，“接下来的旅途还有很久，还有……

“还有……我有信心我们不会永不相见。”

余晖看上去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飘出来。

薄暮望着他，又觉察出滑稽，险些偏过头去再笑上一阵子。

未免也太破坏气氛。

她咽下一声笑，这声笑紧接着在她的胃中不满地翻腾，又极快地被消化掉。

“你不想说点什么吗？”笑过之后余下的感觉是疲累，脸上的泪渍经过这么些时间也干涸，挂在脸上，冷冰冰，和她因为发笑而发烫的脸颊发生冲突。

余晖显然不知道他还能说点什么。

“好吧。”薄暮点点头，精力随着笑意离开她的躯壳，困倦占据上风，她挥挥手，漫不经心，“那今天就到这里？”

语速很快，根本没有让人接上的意思。

“祝你拥有美好的晚上。”她抬头望一下月亮。

月挂梢头，今夜的月光也在笑，笑声漫透每一片叶每一条缝隙，奔腾过她目光所及的每一处地方。

今夜连月光也不是冷的，大约月光笑到最后也蒸腾出热气，于是月光蒸发出水雾，朦朦胧胧地照亮，也遮掩一切。

她转身欲走。

“Nia.”余晖说。

好吧，今天都开始叫英文名。

薄暮叹了口气转头，脸上带着股疲倦的神色，被泪水浸湿又捋到耳后的头发蔫答答垂下来，和薄暮现在的状态如出一辙。

“这不会是属于我们的假日。”他低声重复一遍，然后才把目光送进她的双目里。

“所以，我想请问薄小姐……”他面上神色肃穆，抓紧衣摆的手还是出卖了他。薄暮的目光扫过被他攥起来的褶皱，困意消下去一些。

在巴黎的某一天，她决定把这位阴差阳错结识的旅伴作为值得认真对待的朋友，可惜告别之时，她也以为这是永别；直到他们重逢。

薄暮第一次知道重逢可以不用物是人非，可以不是感慨与沧桑，甚至前缀可以不是“久别”。

没有任何铺垫任何转折，他们只是单纯地重逢。

接下来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