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20.

人们常说幸福总是相似，不幸各有不同。

但我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一个道理，所有不幸的源头，无非就只是一个穷字。

我们家，也不例外。

母亲天不亮骑车去几十公里外的农贸市场进菜，只为摆摊时多赚一毛八分。

父亲人到中年，却为了拉订单在饭桌上给人当孙子点头哈腰，每晚回家都一身酒气。

他们疲倦且沉默，偶尔争吵，也只因为钱。

而我，一个即将高考的学生，什么也不能为这个家做，只能拼命学习。

我们三人都活得很累，但我知道，我们深爱彼此。我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可很多事情，不是只要努力，就会有一个好结果。

我出生时心脏严重缺陷，医生都说活不了，可爸妈不放弃。

或许是爱感动上苍，出了一个奇迹。

他们硬生生留住了我。

就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度过了愉快的十四年时间。

然而小升初后的那个暑假，我忽然失去意识，经过一场漫长的手术后，再次获得新生。

得到任何事情都要付出相对等的代价。

我们背上了高额负债。

“这病就是无底洞，车卖了，房卖了，罪也受了，可病好了么？没有。”

“你爸妈要是一开始就不治了，再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哪至于现在住这破地方。”

“我这也是为你着想，早点投胎到别人家，也不至于受这遭罪。”

我爸的表妹，我的表姑陈小薇，总喜欢在我面前这般挖苦讽刺。

虽然很刺耳，但我却不在乎。

因为我知道，爸爸妈妈爱我。

亲情是这世界上最坚固的铠甲，能够抵御一切恶意。

21.

可没有东西是一成不变的，物质一旦匮乏，精神需求就不值一提。

爸妈为了赚钱，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们一家三口逐渐变得沉默。

就这样，在一个冰冷的，却彼此相爱的家中，我即将迎来高考。

三模成绩出来，依旧稳定全市前五十。这意味着我可以进一所很好的学校，选一个很赚钱的专业。

今天也是我二十岁的生日，我想把这份成绩单，当成礼物，送给我的父母。

我们租住在一栋上了年头的筒子楼里。

老破小的楼道很窄，只有一扇小小的窗。即使是阳光明媚的中午，依旧显得十分昏暗。

我脚步匆匆朝家走，心想妈妈会给我准备生日蛋糕么？

我有些期待。

可还没靠近家门，就在楼道里听见了熟悉的争吵。

“说了不要买蛋糕，有这钱不如把燃气费交了。”

这是妈妈。

“这不是都为了咱闺女的生日。”

这是爸爸。

接下来就是提起陈年烂事。

我甚至能猜出他们将要说的话。

我站在楼道里，心脏像被轻轻攥住，酸酸的，有点难受。

他们不是不爱我，只是想让这个家变得更好。

门内争吵终止于妈妈的一句哭诉。

“我怀孕了，四个月，医生说是个很健康的胎儿。”

我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楼道一片静谧。

许久之后，才听见爸爸疲惫的声音。

“打了吧，这个家不能，也养不起第二个孩子。”

母亲质问父亲：“你说我们是不是都错了？要是当时放弃，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买个蛋糕也要斤斤计较的地步？”

我在楼道里站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和家门擦肩而过。

今天天气很好，楼顶天台晒满了被子。

一股很好闻的阳光味道将我包裹。

我爬上天台边的水泥围栏，星星点点的绿意弥漫在城市的各个角落。

真正的春天，好像已经来了。

可是我，却留在了寒冬。

我纵身一跃，化作独行的鸟。

“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