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日出
开的婢子撞上其中一人,留在纸团一个,便作歉离开了。一人将之递给妃子,妃子打量了几眼,道:“下次不可再接了,这些个人若有胆识,应当亲自见我。”
众人默言不语,妃子在后宫中最受圣宠,她若打定了主意,便是铺了条绵亘不绝的长路,他们也是要跟着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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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替婕妤送来了信。
党玥走出座位,握紧那信件,朝远方眺去,心疑道:太子怎的一解往日拘束?而圣人也肯在群臣面前夸赞他了?
此前圣人明面上对太子斥责不缺、夸赞极少,更是坐视亲王挑衅太子,暗地里才肯向是太子同盟的她透露了些许痕迹。她不解为何父子间不能真情相待,也不明反而是她才能得知这秘密。
站立许久,有宦官报了信儿,说球场旁的宫寺中,太子正在等她。来到正殿,太子正结束顶礼,起身合十,久久才分开。
两人没有交流,一个走到台阶下,一个尾随。其他人已自觉避开,退到了看得见两位尊贵者,却听不见声音的地方去了。
夜风顺着空旷的球场吹来,天星逐渐明显,该说些什么了。
“九郎去年替阿耶入蜀,今年又在钻研漕运的事情,是打算留在京师了么?”太子道。
党玥眉头微皱,干脆地开口道:“吾只是尽微力做些益生的事情,并无直面朝堂之意……阿耶还取笑过吾,觉得吾适合到边疆之官呢。”
太子笑道:“九郎羽翼渐丰,用不了太久便能独自高飞,如此还愿意做孤的羽翼么?”
党玥已是听出了太子的试探之意,这是不放心结盟了么?她抬头吸气,很快缓和过来,朝前走了几步,不卑不亢道:“大兄说笑了。小雏长成大鸟,远视的本领是会越来越好,若是明白扶桑木的方向,它怎不愿意向前飞去,好在这日出处见证太阳初升时的磅礴壮丽?”
太子背手望天,沉思许久,方开口:“扶桑木仅有吾一棵么?”
党玥不隐瞒,心知不如挑明些,便道:“此树若是不限阴阳,朝内是能有两棵的。”
太子沉下头颅,低低地笑了几声,很快又望向天上那轮明月,叹了一声,道:“二娘子确实值得,只是可惜……”
一道遗憾从心尖上蜿蜒而过,流入这漫长的无言寂静之中。他只是拘束罢了,心里从不畏惧敌人,更不畏惧与自己争锋的人——如果他真是这样一个能刚能柔的人,为何又曾在一个真正懂得大义的人面前,发泄自己的不堪呢?他不该啊,不是吗?
他小心谨慎了许多年,仍坐在太子之位上。而那个小小的公主,却在君父掌权的世界里,只能成长为一个再大些的公主,不是吗?那算什么发泄呢?两年半过去了,他也成长了,此时再想起当初与昌平所说的话,只觉自己像个幼稚的孩子,连眼前人的苦闷都不知道,便仓促开了酸意浓厚的口。
一阵微风拂过他的额顶,他的每一根发丝都被藏在幞头下的发髻中,纹丝不动——这阵风是昌平,是成长后的九郎,也是许许多多吹不起发丝的人和事。
他意识到这点,忽觉自己还是小气了些,确实比不上昌平的心地。承认了她的过人之处,他的心反而开阔起来——还记得少年时的自己,也是内心宽和,愿意承认对手的强悍之处吗?
他转过身来,整个人的心思难得十分诚实,像是认可什么般道:“她若是男子,未必不会成为太子。”
党玥不诧异,目光却是莫名多出几分肃正。她凑前几步,道:“莫说是男子,便是天下没有男女之分,她也是那个顾全大局、最有气度的人,不是吗?”
太子听她这般说,忽地笑了起来,灯火接连燃起,映出了他无意洒出的几滴泪。
党玥轻轻合眼,道:“吾什么也没见到。”
因释然和欣喜而流出的泪,很快随风干去,让人见不到痕迹。太子脸庞微斜,望向那轮银月,只觉当下十分轻松,整个人放松得像是穿越回了母亲尚未被废时。那晚也是这般的月亮,她特意来看他,抚摸他的脑袋,吩咐他定要做个好太子,之后,再成为一个好帝王。
那日以后,废后案发,东宫从此少了一阵夜里造访的馨香,而他的心也渐渐收紧,说不出自己也看不出他人的坦诚与宽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