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蔽芾甘棠
家,意欲辞别两亲。明日宁王宅的马车便要东行,这是留在京师的最后一晚了。
崔娘子见他一副刚从仪式上回来的样子,赶紧拉进屋里折腾起来。直到做好一个年轻俏丽的高髻,她才有心思打趣:“怎就这么急?”
假少女不作声,光是看着镜面,好似还能加上几个宝钿(注:发饰)。
崔娘子轻笑几声,贴上那耳际,小声道:“子时换回男子打扮,让耶娘再好好瞧瞧。”
“又不是以后就不回来了!”薛甘棠这才开了口,结果听见母亲的笑声。他转过身去,笑道:“想家了就会回来,宁王不打算管我。”
“这么急着去卫州,还会想家么?”母亲却似在暗示什么。
薛甘棠稍稍一怔,说道:“就是想看看卫州的山水罢了!游记里说了,河北道名山当中,就有卫州的……啊!”
崔娘子拧着他的真皮肉,骂道:“小时可不敢欺瞒你阿娘!”向来她都是只会责罚这孩子一小会儿,可今日不知怎的,竟是放不开了。
薛甘棠也是有意挨了一会儿罚,才嘟囔道:“妆可要花了。”
可脸上的疼痛才减轻,他的心便纠结、酸痛了起来——母亲正愁着张脸。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都是男儿,怎会是阿娘想的那般呢?”
“都是男儿么?”母亲似要挑出话里毛病。
薛甘棠一向自认聪明,当下却是看不出母亲的心思了:究竟是不喜自己瞒着,还是担心自己爱了一个男儿。
他稍一想,决定说个最保险的答案:“就是朋友!”
崔娘子知道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也知道他会为父母着想。可这一去不知又是多久,有些话该说还是要说:“耶娘只盼着你能好好活着……”
“那就好好活着吧!”薛甘棠听得可清了,却装作没明白。
-
子时前半,薛甘棠悄悄潜入正寝,只见耶娘仍穿戴整洁,却在打哈欠。他笑着坐到了两人中间。
夫妻俩有段时间未见他真容了,就这么凭着灯火好好端详了起来。
“到底还是像表兄。”薛侍郎赞叹道,他刚升迁。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还是像他亲娘的。”崔娘子在那面上比划了起来。
薛甘棠抱来两人手臂,左右各看一眼,依恋道:“能像耶娘最好。”
“你呀……”崔娘子显然是爱听这话的。
薛甘棠笑了几声,忽然降低了音量:“怎的我一同意嫁给宁王,阿耶就做得侍郎了?”
话音才落,父亲的巴掌就打在了他脑后。他惊惶地睁大眼,道:“都说是‘蔽芾甘棠,勿翦勿伐’——甘棠可是一点儿委屈都受不得,只能任着向外长才是。怎的今日耶娘都打起我来了?”
“啊!”薛甘棠低低叫了声。这是来自母亲的巴掌。
“薛甘棠!”壮年男子的音量不大,却能一下引来儿子的注意。他低声道:“去年回来的时候不是才说了?不升、但能留在京师是恩德,升了就更不用说。你无法走仕途就算了,思维怎也如深闺……以后不许胡说!”
那年任期过去,圣人并未按惯例将他调往地方任职,而是让他在户部、工部其他几个司里轮转了两任——因此直到今年二月,他都还是薛郎中。按他想法,大抵再轮转一回,就该做上户部侍郎,兼任某个使职了——比如度支使,负责军事供应。哪知今年就升上去了,可他其实觉得自己还差些火候。
他不是妄自菲薄的人,只是对自己和他人都看得明白。那年从地方调入户部,他知道圣人是想多关注甘棠,也知道自己的确在度支、转运上表现出色。这些年得以留在京师,他看得出圣人还是放不下那门婚事,也看得出自己的确适合这类工作。
不过,方才说话还是免不了伤到了孩子。孩子眼看就要不高兴起来了,薛侍郎忙安慰道:“阿耶明白!你是担忧阿耶才说了这样的话,不会向外说。”
“嗯。”薛甘棠轻飘飘应了声,然后向后躺去。
那日在澡堂里,他是故意拿父亲的官途说了事,哪料父亲这个老郎中竟就真的升了。可圣人就是再险诈,也不可能拿户部侍郎这样的职务,来警示人不是?或许就是他多想了。
“可是困了?”母亲见他卧倒,便关心了声。见他摇了头,又道:“可惜大郎上番去了,近来见过了么?”
薛甘棠笑了几声,重新坐直身子。他从袖里掏出一大把物事,放在手上,边展示边介绍道:“大兄昨日送的!阿耶莫走神了!首先是释家的‘大随求’咒牌,能让人所求如愿。再看这——道家霹雳木!大兄以为我是女子,里头刻的是‘回避一切产厄’。还有个看不出是哪家的咒,是盼着我能与宁王百年好合的,哈哈哈哈……”
可笑着笑着,声音就弱下了。
薛侍郎听着不是滋味,便说:“今日打了你一回,竟是听见该任由你瞎来的胡话。你长大了,阿耶也管不了你了,你若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