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鲨口惊魂(1)
大海像是被月光劈开了道皎洁而又崎岖的路,如银麟似的连番颤动。巨浪滚滚,声声呼唤,带着几分忧愁、几分凄凉、几分愤怒。海浪拍打着船身,溅起几尺高的水花,冲洗着令狐过的脸,他马上感受到一种苦涩,远比泪水浓重的多。
“小奕,你要跟着我去京城吗?你要相信我,只要在下办完袁大哥交代的事,就一定会去四川唐门谢罪。”看着波纹叠着波纹、浪花追着浪花,令狐过说。
“令狐公子,小奕和你一起出生入死、保卫宁远,直到建州停战撤军,当然知道你言而有信,且你盗取唐门火器确是情有可原。只是小奕身为唐门弟子,当日放你一马,已是违背师命。唐门规定,缉盗者若接了使命,无论天涯海角都穷追不舍,所以……”一白衣女子倚在船杆边,披着件蓝白灰色的围巾御寒,海风一吹,人也飘飘、发也飘飘、衣也飘飘,甚是仙气。
“小奕,你知道吗,这次赴京之险远胜于宁远之战。袁大哥说,端午节时京城将会发生灭顶之灾,但具体时辰、地点和事件他也不清楚,只是说回京之后要十万火急去找帝师孙承宗。而今已是初一亥时,预计初二子时和丑时之间经过天津卫到达通州,那时距端午节就只有三天的时间。”
海风轻轻周旋于小奕的发鬓,她戚然一笑:“小奕虽是女流,但亦知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岂会贪生怕死?只是小奕心中有一事不解,众人皆说令狐公子心高气傲看不起人,却如此推崇袁崇焕。袁崇焕一句话,大侠就义无反顾。小奕想知道,你是如何结交袁崇焕?”
小奕一席话环绕在令狐过的耳边,顿时历历往事上心头,“在下虽任性不羁,但生平最崇拜的就是那些有决心、有魄力去靠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撑起一片江山的英雄。”
天启二年,辽东巡抚王化贞大军于广宁覆没,大明举朝震动。自万历四十六年萨尔浒大败,短短数年,女真大军锐不可挡、势如破竹,抚顺、沈阳、辽阳一个接着一个沦陷,明军每战必败、已成惊弓之鸟。女真铁骑已直面对阵山海关,山海关外无外围阵地可守,能否守住,明廷也无信心,此时京城已进入戒严状态。
辽海边上,北风呼啸,刮骨穿肠,令狐过刚从扶桑归来,看到一人站在残袍断旗、灰骨僵躯边。远处巨浪咆哮,有如撕杀呐喊不绝于耳。阴风怒嚎越来越猛,似乎要唤醒死去的灵魂。那人久久不能释怀地站在寒风凛冽里,刹那间仰天长啸:“袁崇焕,可一人,独守辽东!”
令狐过笑:“这位兄台好大的口气,看你一介书生模样,如何独守辽东?难道你一人胜于明廷千军万马?”
那袁崇焕看了令狐过一眼,冷冷哼道:“燕雀最可悲的不是不知鸿鹄之志,也不是不知鸿鹄之才,而是识别不了谁是燕雀谁是鸿鹄。”
令狐过觉得此人好是猖狂但又带着几许率真,于是笑说:“这是因为鸿鹄委身在雀窝之中,所以燕雀分不出谁是燕雀谁是鸿鹄,然而若还是继续留在雀窝里,鸿鹄也会慢慢蜕变为燕雀,永远飞不上天空。对燕雀而言无所谓,因为它本来就飞不上天空,但对鸿鹄来说就是毁灭。当然鸿鹄亦要择机而动,厚积薄发,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也。”
两人相对大笑,想不到今生今世竟然在关外遇到同为狂妄之人。
令狐过忽然想到怀里还有个酒壶,笑得起劲差点忘了,于是打开酒壶,发现酒还热腾着,不禁大喜,连喝几口,然后扔给袁崇焕。
袁崇焕也不客气,提起酒壶,一饮而尽,随后抛回给令狐过,连叫好酒。
令狐过不由叫苦,“让你喝两口,你居然把我的酒都喝完了。”
袁崇焕笑说:“那就喝我从京城带来的酒,还有烤羊肉。”
二人的脸逐渐变得光泽饱满,于是坐在地上边喝边聊。
这袁崇焕为人慷慨,富于胆略,好高谈阔论,尤喜谈兵论战,每每遇到退伍士卒,皆请教边疆战事。又喜远游,上京应试时,常顺便游历,足迹遍天下。女真来犯,王化贞不听熊廷弼忠言,好大喜功,以致广宁兵败,能力超群、耿直做事的熊廷弼含冤被斩。大明朝上,阉党和东林党除了互相推卸责任,以及高谈阔论说些正直勇敢之类的废话,也就束手无策了。
“大明溃败,并非无良将,而是庸才奸臣容不了耿直能干的英才。熊廷弼熊大人够能干了吧?可能干之臣通常不善于奉承,官场之上自然吃亏。而今辽海崩溃,朝廷忠奸不分,有罪的王化贞从轻发落,无罪的熊廷弼被斩。自毁汝之万里长城也!熊大人含冤被斩之日,无人敢去送行,就只有崇焕一人为其缟素痛哭,并写下此诗悼念熊大人。记得相逢一笑迎,亲承指授夜谈兵。才兼文武无余子,功到雄奇即罪名。慷慨裂眦须欲动,模糊热血面如生。背人痛极为私祭,洒泪深宵苦失声。”袁崇焕一时说得激动,流泪满面。
令狐过暗自称奇:“他虽是朝廷中人,但大有侠客作风,我行我素。”
或许袁崇焕的惊人之语惊动了朝廷,便让其单人出师辽东,修宁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