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
才过戌时二刻,屋内却是漆黑一片。
“甘生?”
展柔试探着去敲房门,却未有人应。
“甘生!”
她又敲了一回,比方才更重了几分。
仍未有回应。
“嘭”。
屋内传来一声闷响,两人忙将房门撞开,接着便撞进一片晦暗。
柳仁摸索着去点灯,却被展柔拦下:“不用。”
她立在原地静静地等,待到渐能勾勒出屋内景象时,方才摸着黑向里间走。
此时,屋内一切声音都分外清晰。
风掠过房檐与青瓦相触,满树枝叶窸窣飘摇。
还有近在耳侧,极尽克制却依旧急促的呼吸。
近似于蜷缩的姿势让少年在他身后苍白墙壁的映衬下显得弱小而无助。
展柔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不去看他眼神始终盯着的那个方向。半晌,少年才敢抬头看她,同时极其努力地压抑着声音的颤抖,吐出一个字。
“腿……”
那眼神近乎绝望。
只是那一眼对视,她便能觉出那有如山崩地裂之势的汹涌如何将眼前的少年压垮。
她侧过脸,向身后的柳仁道:“请徐医官。”
烛光中,少年的脸庞被清晰分作两半。
一侧沉于暗处,另一侧于碎影间显出几分憔悴。
只过了半日,白日里那生龙活虎的少年此刻却孱弱至此。
徐守青将银针就着烛火烧过后扎入数个穴位,每一针都下得十分深,便只是在一旁看,也能感觉得到针入肌肤,分分而下时刺骨锥心的痛,可偏偏那经了这切身之痛的人硬是连眉头都不曾皱一分。不知究竟是他对痛的感知太过迟钝麻木,还是早已超过了最痛的界限,所以才没了知觉。
榻上之人宛若一尊雕像,形色俱似,唯独紧紧攥着的双拳依旧显示着属于这具身体的生气。
行过针后,徐守青点点头又摇摇头,摇摇头又点点头,欲言却又止。好半天后终才回身欲要请了展柔往屋外走,却听见榻上那人道:“就在这里说,不要瞒我。”
展柔向徐守青点了点头:“听他的吧。”
徐守青已逾花甲,故而他紧蹙眉头时便会将那一张经了这岁月消磨的面庞显得更多了几分沧桑。
“下官该死,还请大人责罚下官!”
如今的情势之下,她是万万不能乱了阵脚的,因此仍和缓着语气问:“医官可是查得了什么?”
“是下官医术不精,当日并未能够探查公子伤口之毒……”
“是何毒术?”
徐守青从随身药箱中取出一本小册子,翻到其中一页。
“这是下官行医这些年记录下的疑难杂症,怪病奇毒。”
展柔接过册子,仔细看去,当先映入眼帘的一行字叫她眼熟得紧。
饶州蕲章,化容裘氏,蚀骨之毒。
“如今下官只能以行针之法暂缓毒性,但公子的伤却是万万拖延不得了,否则……”徐守青向榻上看了一眼,接着道,“毒性将自下肢蔓延而上,毁脉凝血,虽不会伤及心脉,却会致人僵若槁木。只是,此毒虽似于‘蚀骨’,却比之更甚。”
《饶州异志》所载,“蚀骨”乃是化容裘氏所制奇毒,裘氏曾以此毒于数十载前的那场祸乱中荼害上千无辜。后来,此毒也随裘氏湮灭于世,不想如今居然重现于世,且比之更甚。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徐守青从袖中将一只手伸出,明晃晃立于眼前。
五日。
***
初晓未破时,山谷密林仍朦胧着一层阴郁的雾,露珠在一阵疾风踏过时于碎叶坠落,蹄声渐远,疾驰而向百里之外。
当耸立的灰青色城墙遥遥而现时,小满这日的第一缕晨光划破垂云。蕲章城北的松阳门缓慢裂出一道缝隙,而后愈来愈宽,渐次将那门后之景显露。
此时本该有那近乡之怯的,可如今甘生命悬一线,展柔便也顾不得那些感怀,只又落下一道马鞭。
城门守卫在望见这队疾驰而至的不速之客时已来不及安设鹿砦,守在门口的寥寥几人慌乱之间交错长枪,试图拦下看起来丝毫未有半分下马之意的闯城者。可这队不速之客早已做了万全准备,只一道冷冽便挑开了横栏于空的脆弱屏障。
守卫统领及要跨马带队追捕时,却听得领头之人的声音传来:“事出紧急,多有得罪!”而后才看清那最后一匹马上的人背后绑束的那道表明来人身份的信幡。守卫统领这才略略松了口气,于是扬手示意手下不必去追,只是疑惑原本定于酉时才到的巡抚队伍怎得这个时候便出现了。
不过,这也不是他一个微末小吏管得了的事,他只消得将这城门守好便罢。方才这一队不速之客虽有那尊贵身份,却也着实给今日的当值来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