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明
草丛间,感受这惬意的春风与暖意,他感到自己破土而出,长出嫩芽,在光下摇晃舞动,渐渐,趋向那缕朝晖。
就像是那日中术般,他飘然于空中,思绪抽离,所有想说的话皆卡在喉间出不来。
他能感到自己的根茎以深深扎入大地中,泥土的气息环绕他,是这样的生机勃勃。
他不知为何会突然如此,试图找到出口脱离这方温柔乡,却怎么也动不了。
因为他错过了苡鸢最重要的一句:
“司寇翾,你能感受到这恣意的善吗?”
原来这就是善。
才触得一点甜头便如此。
在意识外,苡鸢接过老妇的话:“别人?什么别人?”
老妇目光如炬:“像你们这样迷失沙土的赶路人。从前,日日都有,年年都有。”
“为什么是从前啊?”她问。
老妇说,从前赶考的书生多,大多都要翻过这片荒芜去见繁丽的都城,他们背着书篓,揽了半筐风沙,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讨了口吃食后也不说住,就又上路了。
她还经常能救到受伤昏迷的甲兵,他们就算是就着粗茶淡饭也能谈着国家报负,说着战势奇谋,同样也不多留,得一餐饱饭后又踏上了寻队的征程。
“现在呢?他们就不再出现了吗?”
老妇捧着碗将半凉的热粥往嘴里送,含糊着,“是,都死了。”
苡鸢恰在皱眉时,司寇翾正好从幻境中挣开,他清醒那一刻身体开始不住地颤动,惹得木桌也跟着晃动起来。
老妇将碗慢慢地从眼前放下,还以为这寡言少语的小伙儿胆大得很,没想到只是听了这几句就有些害怕了。
老妇还试图安抚他:“不用怕的,纷杀赶不到我们这边。”
司寇翾疑惑地看了眼老妇,又看了看置身事外的苡鸢。
仿佛他刚刚的幻象只有他一人知道。
苡鸢察觉他又要游走心绪,于是果断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先回完阿婆的话。
司寇翾懵懂抬眼,撞入老妇浑浊的黑目,她和蔼与怜爱,说完安慰的话后正轻轻笑着。
他朝老妇谦卑颔首:“抱歉,是晚辈失礼。”
老妇潇洒摆手,连道“无妨”,又向苡鸢解释说:“风大迷眼,铁戟沉销。历代来,不都只讲一个‘争’字吗?有厮杀便有死。战得多了,人便少了。”
“铁骑在沙中尚是死不瞑目,又迎来一群新兵,无穷无尽地打着,人不够了,就要书生弃文从武,若不从便是强闯家舍把人绑了去。所有人都去打战了,那么,哪还有生还的人呢?”
老妇在夜中长叹,说她也好久未见到赶路人了。
苡鸢就问,那这口锅便日日烧着这么多吃食吗?倘若没人路过,也是如此吗?
老妇含笑着点头。
该说人间百姓是身处水火中难拔自身的。
老妇一人独居,在这漫天黄沙中漂泊无依,只一座低矮残破的陋棚遮了半点风雨,日子莫过于风餐露宿,本就拮据了,竟还管起别人的死活来。
曾经也有过客问过她,何必呢?
老妇是这样回答的:若人生处处求个“何必”,哪还有意思呢?我如何做,都只是寻场欢乐,而我这一乐为的是看别人乐。
有人说她老糊涂,有人夸她大仁大义,只有苡鸢拉过了她岁月纵横的枯手,对她说:“天神保佑,阿婆定能福寿绵长。”
老妇一惊,身子不由地僵了起来。
苡鸢松手那刻,她胸口压着的那块巨石竟就这样碎了,平常时她常因这块无形的巨石而压得她缓不过气,总在夜里翻身顺气,偶尔还会有窒息感。
老妇去询过大夫,他说这是胸痞气虚,在茫茫沙漠中怕是很难疗养。
她心说都是天定,怎么死都由神说了算。
于是她早把这当成了一场苦疾。
那夜夜缠着自己的恶病竟在青衣姑娘轻轻一握间,就这样倒下了。
“这……”
苡鸢却装作不知情,埋头喝着稀粥,“怎么了阿婆?”
老妇问:“老拙貌似还不知道,姑娘和这位公子是做什么的呢,穿过这片沙海,又会赶往何处?”
司寇翾顿了顿,单掌扣着右膝,另一只手仍做着拿勺吃粥的动作。
他想听听苡鸢如何说。
“是,晚辈未来得及跟阿婆讲明。”
苡鸢把手中的碗放下,笑意明显。
“其实,我二人一母同胞,乃是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