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破（4）

沈幼安扫了眼屋内，最后将目光定在一绿衣丫鬟身上，过了片刻，淡语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屋内众人相互瞅了几眼，并无人答话，唯那绿衣丫鬟不卑不亢地受着沈幼安的目光，在沈幼安话落时，捡着尾音不咸不淡地接了句：“大小姐若是觉得我们说的话您听着不舒服，那大可明儿个让大夫人把我们都换了，这样反倒对大家都好。”

这话一出，不少人脸上闪过喜色。

之前在屋外时，沈幼安便注意到出声冷嗤她的应是这群人中的主心骨，因而便暗暗记下了她的大致位置。刚才估摸着绿衣丫鬟的神色只是大致确定了，但如今她一出声，沈幼安便立马确认了她的身份。

沈幼安不瞧他人，只看着绿衣丫鬟，问道：“你叫什么？”

“绿珠。”

沈幼安点了点头，心里有了底。如今这些人都想走，但她沈幼安自认不是什么好人，既如此，必不会轻易遂了她们的愿，故而略一沉吟，道：“你们若是想走，我自不会阻拦，只是——”

“绿珠，你得留下。”

绿珠有些诧异地看了沈幼安一眼，继而恢复如初，忍着怒气挑衅地问道：“如果我偏要和她们一起走呢？”

沈幼安露出一抹浅笑：“那恐怕就都走不了了。”

绿珠恍然，沈幼安这是要把问题都踢给她。没想到面前这北地乡下回来的大小姐心思竟这么巧，绿珠瞧了眼四周落过来的目光，觉着这巧中还沾了些毒，面上的轻视不自觉地便收了下去。

沈幼安审着绿珠这副变化，嘴角嫌累似的低了些下去，而后便静候着绿珠开口。

绿珠本就气性高，抬眸见沈幼安一副拿定了的模样，当下气急道：“大小姐可真爱拿我们这些下人寻开心！”

“哦？”沈幼安扬了扬眉，“原来你还知道你们是下人啊？不知道的竟还以为这碎玉轩是你们做主呢，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瞧着倒是好生自在。”

绿珠被抓了话柄，“我”了半天却吐不出一语来，只好气不顺地站在一旁，其他人见了也都低首不语。

沈幼安望去，只见一排乌髻，正欲开口，却见最末尾的一个脑袋动了一下，随之，一个温吞的声音传来：“那……大小姐还要赶我们走吗？”

这句话像是酝酿了许久，说到最后要不是沈幼安耳力好怕已是听不到声儿了。

沈幼安先前在北地松县的时候，常常有人说她性子慢，不灵敏，如今没想到这还有一个反应比她还迟钝的，当下起了兴头偏眼瞧去。

只见出声的丫鬟不仅个头是这些人中最矮的，看起来也像是最不机灵的那个，只一会儿的功夫眼神就飘忽了好几次，最惹笑的是嘴角上还挂着点糕点屑末，但她自己看起来倒还像是完全不知情般。

绿珠立在一旁，嘲讽道：“好赖话都分不出，真不愧是个痴傻的，我看你还是别叫小棉了，直接改名叫小呆得了。”

小棉比不上绿珠嘴快，也是个口笨舌拙的，被这一讽直接搞得面红耳赤，嗫嚅道：“绿珠姐姐……”

绿珠不瞧她，只一哼撇过脸去。

沈幼安却从小棉身上探出养父母家幼弟的几分影子来，故而露出几分爱怜的神色，一旁的元宵见了，十分有眼色地上前将一众丫鬟都呵责了一顿，而后道：“姑娘这一路舟车劳顿，早就乏了，你们还不赶紧行动开来，一个个的小心你们的皮！”末了，又对小棉招招手，道：“你且过来和我一起贴身服侍姑娘。”

小棉没想到自己竟还有做贴身丫鬟的机会，一下子怔愣住了，被路过的绿珠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马急急地走到沈幼安的另一侧，脸上是藏不住的喜色。

元宵显然是有些威慑力的，被她一顿斥后，屋子里的丫鬟很快都如云散去，沈幼安也跟着元宵穿过月门步入卧房。

刚准备歇着，元宵又对小棉道：“姑娘待会要洗澡，你快去备些热水来。”

小棉得了任务，用力点了点头又急急地跑了出去。

元宵摇头笑道：“这丫头……”

“你也没比她大多少。”沈幼安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调笑，“怎么偏老成了这么许多？”

元宵噗嗤一笑，反问道：“姑娘不也没比我们大多少吗？怎么刚才收拾绿珠那群丫头的手段倒似个老手？”

沈幼安神色不显见地落寞了一下，她现在还能回想起刚才训斥绿珠时心脏狂跳的感觉，她感受着掌心黏腻的汗意，低眉道：“不过是学了赵妈妈的一些皮毛罢了，若论真本事，这府上的人想必没几个会把我当做大家小姐看待。”

就算她如今回来了，但这缺的十几年的教养，早让她在寻常贵女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元宵张嘴欲劝，门外却传来绿珠的声音：“看来大小姐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若日后真见着了世子爷，他或是对月吟哦或是舞刀弄剑，以大小姐那点学识，恐怕只会在旁夸句‘不错’便再无下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