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二)
所谓的礼物是雷沃和他的母亲——我们的赌注。
侠客告诉我,在两人跳海之后,瓦达和葛奇一人一个救起了这对母子——当我们在戏弄“母爱的责任”时,两个水手却不顾一切地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我赢了这场杀人竞赛,却没有一点赢的成就感。这种怪异的心情仿佛是一圆桌的政治家躲在战争背后畅谈政治,而士兵闯进来宣扬和平与爱一样。
母子两人被绳索捆绑,他们惊恐地望向我,眼眶发红,绳索磨破了皮肉,嘴里塞上毛巾,口水从嘴角流淌到脖子,黏糊糊地混着泪水。
他们依偎在一起。
……明明之前还被挑拨得争吵不休,现在反而能相互依靠了。
所以呢?
如果现在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原谅和同情是她的口头禅,她一定会心疼地捂住胸口,眼里无法忍受任何折磨人的血腥场面,她一定会替他们松绑,带着哭腔安慰这对无辜的母子。
我在骗自己,我从来都知道怎么做一个好人,我清楚一个好人的行为模式,我知道同情和善良这两个词该形容在什么样感人至深的场合——我能用得贴切又精确,我知道作文怎么拿高分,知道老师喜欢什么样清晰脱俗的套路。
然而我无法成为这样善良的人。
我想起旅店老婆婆的笑容,一回忆起浑身都要起一层鸡皮疙瘩。
我如今明白为什么只有我恐惧得从脚底冰凉发麻到发根了,因为我想象过自己成为好人的模样——对着某个人发自内心地露出幸福快乐的笑容——我并不是害怕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婆婆,而是惧怕成为好人后的自己。
你能想象吗?
一个拿着童话书的小孩用稚嫩的嗓音抑扬顿挫咿咿呀呀地读着童话结局:“安德利特最后终于变成了一个好人,和心爱的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没有比这更可怕的惩罚了!
简直是把我的骨头抽出来清洗污垢再安回去,把血液抽干过滤一遍再注射进血管,把脑子像巧克力一样融化再重新放入精致的模具,榨干我的喉咙,让它永远说不出话!
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我还是我吗?
不好的念头会自然而然出现在脑海里,像呼吸一样自然,而我所做的,只不过让脑内的画面投射到现实而已——这样也算作恶吗?
不算吧……因为那些自诩善良的人不也和我在做相同的事吗?
猜猜看,我会对他们做什么?
我‘顺手’拿起摆在梳妆台上贴心准备好的匕首——我认得它,我曾拿它对准过自己。
是怎么样的“顺手”?
你肯定也能想象,因为我所谓的“顺手”你也每天都在重复,它自然得和你忽略视野中的鼻梁一样,融入了所有人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小事——拿起筷子或者刀叉,准备饱餐一顿。
男孩看见我手里的刀,瑟瑟发抖缩进母亲怀里。女性温暖又柔软的身躯能孕育生命,一定也能阻挡拳打和刺刀吧。
我单手固定住男孩的脑袋,蹲下来对上他的眼睛。
“别哭,别吵,别闹。”
他使劲点头,紧闭双眼,豆大的泪珠滴答落到地板上。
我很满意,看,他正在好好饰演一名被绑人质的角色呢。
我取下他嘴里的毛巾,他咳几声,越咳越觉得恶心,大口喘气扭头干呕。
我后仰坐在地板上,默默等待他平复生理上的不适感。
海鸥掠过窗户,利爪划过玻璃发出撕拉尖锐的声响,玻璃窗上惨白的划痕拉扯我的思绪。
在旅馆的第一晚,死后的第一天,我思考了很久,也像今天这样,混沌的记忆,带着心悸和痛苦地剖析自己,将记忆打包,分门别类。
按人们说的,用历史的眼光看待问题——得出自己真他妈的是个人渣的结论。
请好好听我的忏悔——
【我时常在等待别人找到我,就算是一言不合地把我骂得体无完肤,揭穿我所有伪装,向所有人控诉我的不堪,唾弃、辱骂——即使以这样极端的方式。】
【可没有这样一个人……】
男孩终于恢复过来,焦急地扭动绳子,对我命令道:“原来你是来救我们的吗?刀!刀!快把绳子割掉!”
【没有一个这样充满爱意,善良、聪明、正义又勇敢的人——如同童话中王子登场般的描述,毫不吝啬褒义词。】
我惊讶地微微睁眼,视线落到锋利得几乎能不费力气割开喉咙的刀尖,原来这刀还能用来救人——他为什么能想到我想不到的事情,或者说,正是因为我想不到,此刻被绑的才是他吧。
【我以为是他们太傻了,毕竟我又不是给他们设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