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谈
正式开始。”梁皎皎穿着绯色长裙,赤足在小小的寝阁里来来去去地做开场,只有和朝云私下相处时她才敢这般活泼。
朝云已笑得捂住脸,倒在榻上乱颤,任随宫裙凌乱,从指缝间泄出阵阵欢笑。自从皎皎来到身边,她的笑容越来越多了,就像年少时一样。
桌上摆满了瓜子果脯,这些都是皎皎买的,朝云在宫外有年迈的母亲要照料,手上并不宽裕,皎皎拿了俸禄又没处可花,就经常跟着其他宫人一起委托王内侍在跟着王都知往来皇宫时,顺手买些宫外的新鲜玩意儿,就是他要的辛苦费有点高。
皎皎跑累了,靠到朝云身边,挽着她的胳膊,小脸贴在脖颈处:“朝云,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我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总是做错事,都是你帮我担着,甚至替我受责。”
朝云也歪着脑袋靠上皎皎,摸着她软嫩的掌心里新长出的茧子,想了想回道:“也许是因为你像我已故的小妹。”皎皎没想到第一个问话就戳到了她的伤心处,愕然又歉疚地抬起头,动用大脑的全部资源想着怎么无缝衔接到下个轻松的话题。
朝云却把皎皎的脑袋按回原位,两个脑袋重新贴近,她状似淡然,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哀戚:“没事的,皎皎,不用担心我,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也想慢慢说给你听。”
“我的小妹叫朝霞,只比我小两岁,和你一样可爱,总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点子。我小时候家里很穷,爹爹早早就离世了,全靠阿娘做些针线活维持生计,八岁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把我家的屋子都压塌了一半,被褥也被大雪浸湿了,小妹就是那时候受了寒发起的高烧,阿娘拿出全部身家也买不起药治她,我学着隔壁婶婶煮些姜水,说是可以驱寒,还去救济处求来了一条棉被给她裹上,但她最终没撑过去。”
“临走之前她突然睁开眼睛,对我说,阿姐,爹爹来接我了。然后她小小的身体就在我怀里慢慢凉下去。”
朝云的嗓子像是被堵住了,她渐渐舒气,继续道:“我看到你的时候就在想,如果小妹还活着的话,应该也是这个年纪,也会和你一样漂亮。我对你好,就像对我小妹好一样。我还奢望小妹投胎转世以后,也会有待她极好极好的人。”说到最后还是带了些哽咽。
梁皎皎不知如何安慰,决心也说点难以忘怀的心事:“我爹爹也是很早就亡故了,阿娘不久后改嫁生了个弟弟,不想再管我,就让我搬去和奶奶同住,可是十三岁的时候,奶奶也离开我了。学堂里一些小娘子看不惯我总哭,觉得我没人可依靠好欺负,就造谣我和一个小官人关系过于亲密,夫子没有加以验证就把这件事告诉了阿娘,她听说以后,直直冲进学堂,当众给我狠狠一巴掌,劈头盖脸地骂我是biao子,那个词是下jian的花娘的意思。”
“我当时觉得这真是世界上最最恶毒的话,却从我最最亲近的人嘴里说出来,我哭得伤心极了。”皎皎反而笑笑,“后来我毅然与她彻底断绝关系,再也没见过她。”
眉间红痣衬得朝云洁白如雪,仿若眼含悲悯的仙子,她抚上皎皎如缎的长发,泪水弥漫眼眶。
“当时我是难过的,但现在不了。”皎皎想起严暾的解慰,“因为我知道我不是,我也不在乎她了。”
可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地从皎皎红红的眼眶里流出,她倔强地伸手擦掉,却总也擦不尽,两人拥在一起,齐齐哭了起来,一时止不住,竟就相拥在软塌上抽泣着入眠,以月光为被。
当晚皎皎做了个很长的梦,梦到了冬日的被窝里爸爸抱着她讲雷锋,梦到了夏日嗡嗡的夜晚奶奶给她轻摇蒲扇,梦到了在最痛苦绝望的时光里,严暾像是一束温暖却不炽热的曙光,洒进她黑暗的人生里,穿透她的泪珠,治愈她不断撕裂、鲜血淋漓的伤口,鼓励她走出这自缚的牢笼后,一把拥住她的所有美好和不美好。
拥住?皎皎贴紧怀里的柔软,早起的习惯让两人渐渐睁开微肿的双眼,一瞬间脑子有些混沌,看着对方又猛然清醒,不禁笑出声,只觉得关系更加贴近了。
二人将未动的瓜子果脯同往事俱收起,留到下次夜谈再共享。
旭日东升,又是崭新的一天,尤其是对皎皎而言。
尚宫局的刘司簿看起来很和善,说话绵言细语,笑起来脸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在考察了梁皎皎的字后,便命她查对名册,宫人、内侍的职务常有变动,需要时时记录更新在册。皎皎的生活在枯燥的查验中归于平静,逐渐忘了探究是何人筹划将她送进尚宫局,直到这日抽出了一本陈旧泛黄的名册。
梁皎皎举着记录内侍官的名册,歪着脑袋看了一遍又一遍,严明恩把自己安排到刘司簿手下的时候估计没想过,他会因此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