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角
孙清和展开的那幅画看上去有些年代了,尽管画者竭力保存,可纸张劣质,边缘已泛黄微卷。
画中女子身着檀粉褙子,碧色披帛垂至地面,鬓角梳起,盘髻上只横插一玉钗,女子依在交椅上,手摇团扇,云履边卧一只狸花猫。
画者笔触稚嫩,只看女子的五官与神态,不过寻常,分辨不出像谁。
可是梁皎皎一眼就能认出画中人就是自己,尽管她向来只着女官服或宫人服饰,从未穿过褙子和披帛。
皎皎的指尖悬于画中女子的鬓角处,这儿有块浅浅的痕迹,像是上色时笔尖不经意的滞留所致,又或是画者故意为之。
在此世,这块疤除了她,就只有严暾和柳朝云知道。
准确地说,鬓角处的伤就是严暾给她涂的药,他眼见它一点点愈合,留下一块抹不去的深色印记。
前世与严暾在一起的前几年,她都有意用鬓边的碎发遮挡它,似乎这样就能将她的不安和难堪一同遮挡住,直到在一起的第五年,她才敢露出额角。
现身处大内,她虽已不在意鬓角的疤,但需容姿无瑕,故将它掩在云鬓下,除了玩闹时让朝云瞧见过一次,便没在外人面前显露过。
孙清和见皎皎愣愣地看着画出神,踮起脚尖伸头一瞧,懊恼道:“错了,拿错了。这幅应当是爹爹好多年前画的了,我也认不出是谁。”
“姐姐还是看这幅吧。这幅是爹爹去年冬日里画的,我当时只当爹爹是在画花仙,见了姐姐才知道,画中的仙子原来就是姐姐呀。”
说罢忙展开另一幅画——
只见画中人身着云青女史长袍,梳云鬓,戴幞头,悠然立于菊花丛中,细长的花瓣向蕊心卷曲,而各色的菊花亦环绕在女子身侧。
画者笔力渐长,寥寥几笔就能勾勒出女子的神韵。
这幅应当是严明恩在去年九月的后苑里,替她摆脱杨美人的刁难后画的,只是画中的她并不像现实一般,躬身垂眸跪伏于地。
梁皎皎的目光停留在落款处的“暾”字上,问:“你爹是严都知?可你姓孙啊。”
孙清和将剩下的画卷递给小厮,回道:“是啊。爹爹说过,即便不同姓,也可以是亲人嘛。”
亲人,前世严暾也即将与她成为不同姓的亲人。
他们连婚检都做好了,只是趁着暑期去沿海地区疯玩了一阵,谁知回来的飞机上,他竟毫无预兆地谈分手,她都没来得及问清“什么黏人”,飞机就出了事故,二人分别来到了此世。
皎皎卷起两幅画,即便在此世,他也好似从未忘记过她,或许心里依旧有她,可为何要将她推远呢?
既然已将她推远,为何出征前又拖泥带水地送她木雕?
她对严明恩有太多疑惑了。
皎皎将画还给孙清和:“姐姐知道了,清和果然没有骗人。姐姐还有好多话想问清和,可是今日太迟了,下次姐姐给清和带好吃的糖饼果子来,清和与姐姐多讲些你爹爹的事情可好?”
孙清和点点头,小手又牵上皎皎,恋恋不舍地将她送至坊门。
梁皎皎在宫外来回跑了大半日,早已疲倦不堪,下值后洗漱干净,熄灭烛火躺在床榻上。
周遭幽暗,皎皎不由扶摸额角,记忆中的那一夜似乎要比现下晦暗得多——
厚实的帘子把月光隔在窗外,办公室的内里是伸手几乎不见五指的漆黑。
精瘦的男人黑黢黢看不清五官,仿佛只是一片乌云,可这乌云却蓄满电闪雷鸣,不容抗拒地覆在星空上。
星星被腥臭的雨水打湿,她颤抖着举起桌角的烟灰缸,却反被扼住喉咙,他夺过烟灰缸重重砸在她散乱的发间。
玻璃缸体与木质桌面相撞,仿若雷鸣在耳边咋响,是恐吓。
随着额角涌出的温热,她四肢瘫软,陷入混沌。
直到星空被闪电撕裂,她的恐惧和绝望再次被唤起,趁着片刻的清醒,她乱摸到一把美工刀。
拇指向上推去,刀片反射的寒光是这暗夜中唯一的亮……
这一觉她睡得太不安稳,醒来时枕边湿透,皎皎望着窗外的朝晖呆楞:如果严暾没有冲门而入将她带走,那么下一刻刀片会刺向谁的颈?
**
细雨如帘滑落檐边,院中的泥土湿润得好像踩一脚就会身陷,难以挣脱干净,凹陷处已蓄起浑浊的水洼。
梁皎皎抖抖伞上的水珠,将它斜靠在门边。
夏日的雨一阵下一阵歇,反来复去,没个停,呼吸间空气闷热又潮湿,无端地惹人烦躁。
皎皎才踏入回廊,朝云身边的芮儿和穗儿就已齐齐拥上前,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愁,见到皎皎仿佛见到了救星。
“这是怎么了?为何都不在娘子身边伺候?”
芮儿说:“娘子又撑伞独自出门去了,奴婢们劝也劝不住。偏又恰逢每旬的诊脉,张太医已在偏厅等候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