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
因梁皎皎和柳朝云在云居谈事,用膳的时辰较平日里更晚些。
待她们走出云居时,天已成黑幕,星月全躲在幕后,所见之处仅穗儿与小梅手提之灯中光焰莹莹摇曳。
凉风拂过,朝云裹着披风却仍打了个寒噤。
皎皎探出手背轻碰朝云拽住披风的手,冷冰冰的,比她这个只着一层薄褙子的人还要凉些:“离堂屋还有段距离,要不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命婆子送一份晚膳给你。”
朝云搓了搓藏在披风下的手臂,点点头,神情恹恹:“也好。不知为何,入秋后我总格外怕冷些。”
皎皎不禁委婉劝道:“药性寒,多吃了身子难免不宜。”
朝云轻声叹道:“我知晓的。”
梁皎皎不再多说,心知只要官家还来一日,朝云便不可能停下避孕的汤药。
待朝云走后,皎皎不由再思量起书肆诸事。
说来敬翰书肆仅是换了店东,其余未有大变,因墨贤书肆生意依旧惨淡。
好在墨贤书肆的折价于中秋后两日即停止,况且皎皎那儿还有朝云先前给自己的百两现银,一道投进去至少能再维持三月,故而并不着急。
加上敬翰书肆还有中秋赠书活动的惯例,只要墨贤书肆不再出新花样,就不愁引不回旧客。
以防万一,还得多花些心思在中秋活动上,若能顺便宣传桌游,便更好了。
皎皎沉思着默然用完膳食、回院洗漱后,便早早躺在床榻,带着对明日踏勘敬翰书肆的期待,阖眼准备入眠。
今夜尤为安静。
直到梁皎皎酣然入梦,都未曾听见邻舍婴孩的一声哭闹,仿若一夜间他们全都悄然长大成人。
可后半夜风雨忽起,沨沨声中雨落碧瓦,皎皎半梦半醒间,忽闻车轮辘辘不断从远处驶来,一辆紧跟一辆在院墙后停住。
皎皎颇为烦躁地将脑袋深深埋进被中,可随着邻舍脚步开始纷乱,意识越来越清醒。
她闭眼忍耐,车马声与邻舍的嘈杂却像失了控,直往耳朵里钻,没个消停。
梁皎皎掀开被子,愤然捶了捶床沿。
院墙后不是一片密林吗?怎么会驶来如此多的车马?
当初她选了个偏僻角落的院子住下,就是为了能静些。
谁料邻舍有婴孩哭闹,好不容易习惯后,半夜又马车不迭。
就算本朝没有宵禁,也不该这样肆意扰人清梦吧!
梁皎皎干脆披上衣,平日敲门无人应,今夜她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何人住在邻舍,一众来客又为何冒雨半夜前来。
她没有惊动尚在耳房熟睡的小梅,在廊下穿好木屐带上伞,便提盏灯悄悄推开院门,向后墙走去。
夜色如墨泼来,在离她半尺远处又被暖黄的灯光驱散。
梁皎皎一手举伞,一手提灯,只能任由寒气卷起潮湿的雨雾侵袭。
越贴近后墙,嘈杂越响。
骇怪就在于这嘈杂并非谈话喧哗,而是凌乱的脚步踏响或物件不慎被碰倒的钝响。
行至半路,雨势渐大,灯笼中的光却渐弱,一阵风飕飕扬过后,便蓦地熄灭了。
墨黑的夜没了阻挡,狰狞着奔袭到她四周,似要将她吞没。
失了唯一光源的皎皎眼前漆黑不见,她攥着熄灭的灯笼停住脚步,内心不由生起了对黑暗中未知的惧意。
枝杈于冷风中摇曳,树与暗影融为一体,如鬼魅般立在卵石路旁,漠然窥着她的一举一动。
都到这儿了,梁皎皎只犹豫了一会儿,便半蹲着放下灯笼,将惧意按压,迈开步子加快向前。
没多久便到了后门檐下。
辘辘车轮声又起,站在后门时她才听出马车已相继向远处离去。
梁皎皎俯身放下伞,正欲打开后门门锁,眼睛无意向上抬去,恰寒光一闪掠过门缝。
皎皎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先下意识后撤一步。
寒光?是刀!
皎皎屏住气,顿时毛发悚然。
此时耳边的嘈杂声仿若一首催命曲,她想逃走,却又怕门外有人觉察探听,因而不敢挪动分毫。
许是风雨声太大,门外的人又忙于他事,分不出额外的注意,因而一时并未有人注意到此处的轻微动静。
雨水已淋湿全身,风拂过,冻得她牙齿咯咯打颤。
梁皎皎站得双腿僵硬,过了许久,才缓缓猫下腰脱下厚底木屐,屈着膝盖转过身,试探地迈出一步。
见无异动,皎皎正想再迈出第二步,心中却止不住疑惑。
隔壁住的究竟是何人?是否会危害到她们?
其实,现下无人关注柳府后门,正是她探察的绝妙时机。
梁皎皎在内心挣扎了一会儿,环抱住胳膊打了个哆嗦,最后还是咬咬牙,壮着胆子悄声走回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