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
夜幕之下,月光清冷地照拂万物,二人隔着十丈远,隔着一潭寒水,隔着猎猎冷风,就那样相望。
谁都没有动作,就这样对视。
风渐停,夜很静。
那么近,又那么远。
月光落在杜憬卓身上,却照不亮他形状漂亮的凤目。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沈之窈没有办法形容。
沉闷地像是燃烧殆尽的灰烬,什么都不剩,什么也没有。
她忽而生出股冲动,想要问问他,问他母妃过世时是怎样的难过?问他三年在宫中怎样捱过?问他在三清山上想不想家?问他现在要不要哭?
说出来吧,说出来就能好些,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不要一个人独自承受,不要一个人踽踽独行。
她走过那条路,路很黑,也很难走。
所以,不要一个人,好吗?
迈开凝滞的步子,她朝他走去。
风从她耳边往后吹去,乌黑发丝随寒风扬起,又落下,与沉沉的夜色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步履缓慢,却又坚定。
冬日寒夜很静,静得好似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二人;冬日寒夜很冷,冷得好似连时间都凝固。
就这样,她一步又一步,走到杜憬卓面前。
千万种情绪宛如沉重巨石压在她心头,言语晦涩,积攒心间,却不知如何诉说,她仰面,愣愣地看着他。
不曾想,却是杜憬卓先一步开口,声音低沉喑哑,沉得像是千百年来未曾言语的神像第一次同这世间对话:“我...不该把你牵涉其中。”
他眼神没有半分游移,神色也平静,如同无数个日日夜夜一般,他最为寻常地说出这句话。
可,什么是不该把她牵涉其中?
置于身前的手猛地攥紧衣物,她直直望到他眼中,寂如古谭的双眸之下,似乎有能将人吞噬掉的黑暗。
他在怪自己。
牙关逐渐咬紧,他在怪,怪崔可桢因他被迫嫁给蒋平舟;在怪,崔氏一族因他受牵连;在怪,外祖父因他年迈受刑。
所以,他退缩了。
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是世间的偏见困住崔可桢;是设局阴毒之人陷害崔氏;就连...就连她之前所遭受种种一切,都是背后之人的险恶之心。
他凭什么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
他凭什么因着旁人的过错退缩?
他凭什么要将与他同行的人推开?
喉咙发紧,她伸出手,作出一个郑重又大胆的决定。
抓起杜憬卓的右手,凉意从手掌传来,她没放手,双手紧紧握,垂目复又抬眸,直勾勾盯着杜憬卓的双眼,一字一顿,极为认真:
“殿下,你我二人,夫妻一体,理应相互扶持,并肩而行。”
他们是同行的伙伴;是战场的同袍;是彼此理想的践行者。
不谈牵连,不谈拖累,只谈并肩。
寒风猎猎,猛烈而又迅疾,二人站在寒意刺骨的冬日里,岿然不动,只有那轻盈的乌发,扬起,交织,纠缠在一起。
寒池泛起千万涟漪,那轮清冷而又脆弱的月影碎成片片银。
柔软而又温暖的触感从手上传来,明明只是简单的触碰,却让杜憬卓的心,不轻不重跳了下,紧紧缠裹在心中的乌草似乎有些松动。
他垂目对上沈之窈仰起的潋滟桃花目,纤长浓密的睫毛自然卷翘,像是扬起的蝶翼,黑眸中漾着天上那轮明亮孤月,清澈得宛若午后阳光中的琉璃珠,漂亮...极了。
他没有答话,只静静瞧着那双眼睛,明明是坚定而郑重的语气,可那双眸中为何会蒙着一层厚厚的悲伤?
为什么,为什么会为他难过?
明明她所遭遇一切生与死的危险,都是他给她带来。
她知晓吗?
她知晓吗?是因为他,才会遇到歹毒又肮脏的算计;
她知晓吗?是因为他,才会一次又一次卷入新的危机;
她知晓吗?他这张皮下,究竟藏着怎样阴暗卑劣的心思。
她什么都不知道!!
落单的左手背在身后,死死攥紧,只有指甲嵌入皮肉的疼痛,才能让他保持这所谓平静。
还不懂吗?
只要待在他身边的人,从来没有一个好结局。
别这样,看着他。
别这样看着他!!
那样澄澈又干净的眼睛,不应该映照他的身影;那样干燥又温暖的掌心,不应该握住他的手。
不怕身败名裂吗?不怕死吗?不怕他...抓住她,不肯放手吗?
背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他下颌逐渐收紧。
抱住她!留下她!牢牢抓住她!
让她永远留在身边!!
他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