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记

邓肯阴沉着脸，把吃得精光的餐盘拿在没受伤的那只手里，略显粗笨地跨过塑料长凳之间的过道，走向盥洗池。

他走出食堂，从脏兮兮的工装裤里掏出一只烟斗，添进半筒烤过一遍的烟叶，靠着围栏有滋有味抽着。

「老伙计，老板喊你。」阿兰推开铁门，正看到邓肯吐出一口青烟。

北海的风刮脸，劣质烟草未燃烧完的粉末染黑了流动的空气。

「嗯，这就过去。」邓肯狠皱眉头足足吸了一大口，在围栏边缘磕净烟斗，塞回裤袋。

迈雅收到邀请，坐在厂长办公室里喝着鲜榨果汁，看着脱掉西服外套的男人忙上忙下寻找着什么。

「稍安勿躁。我记得我父亲把那东西收在某个角落了。」德尔卷起袖绾，搬开一摞摞积灰褪色的资料，半跪在地上翻箱倒柜。

迈雅没做声，德尔扭过半个头问道：

「迈雅小姐，听过“银星舰队”吧？」

迈雅举杯的手一顿，「当然听过。」像是要隐瞒什么，她又补了半句：「哪个北海人没听过？」

“银星舰队”，十年前由世界政/府加盟国温德兰开发设计，由丹吉尔船厂负责督造的世界上第一支独立于海/军总部的卫戍舰队。试航后成为温德兰乃至整个北海最为骄傲的护卫舰队，可惜在杜马角海战中尽数下落不明，世界政/府宣称已将全舰击沉北海。

德尔神色一凛，盯着迈雅下垂的眼睫没说话。

「十年前，地图上还找得到“温德兰”。我家的船厂里，还找得到鱼人工匠师父。」德尔抚摸过一张被煤油灯熏黄的旧地图，指尖划过黑色的字母。

迈雅的头发丝儿微微一颤。

德尔背对她，自嘲地轻笑一声。

「瞧瞧，时间过得真快。」

「叩、叩、叩。」门外传来男人笨重的脚步，德尔打开门，两名船工长恭敬地走进房间。

邓肯看清沙发上坐着的少女时，脚步一顿，厚厚的鞋跟撞击地板的吱嘎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阿兰纳闷地问。

邓肯瞪红的眼睛死死盯紧迈雅，后者如芒在背，疑惑地回头。

只一眼，邓肯的视线飞快移开，一只手捂住半张脸避开。

德尔碰巧找到要找的东西，他捧起一只打磨精细的小木盒，用除尘布仔细抹掉灰尘。走到迈雅身前，德尔将木盒递给她。

「找到了。」他一转身就看到邓肯不对劲的神色，了然一笑，没有戳破。

既然他的雇员跟他一样怀疑眼前女孩的身份，而这位雇员恰巧是当年见过温德兰贵族的少数人之一，那么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推测迈雅的身份了。

迈雅没有在意邓肯的异常，拨开盒边精致的摁扣，掀开盒盖。

一块锃亮的银色金属静静躺在蓝色丝绒上，光滑表面錾刻了细密的字母和一幅精致的船只图案。

她抬头看向收拾资料的德尔。

「这是？」

「当年我父亲得到的最高褒奖——从温德兰获赠的，可以号令“银星舰队”的银星十字令。」

德尔不紧不慢说道，交握的手指松开，他端起红茶送到嘴边。

「银星舰队不在，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处了，送给你做个纪念吧。迈雅小姐。」

「这么贵重的东西为什么要送我？」迈雅强行压抑情绪，可她的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发颤。

德尔没说话。邓肯注视迈雅金色的发顶，眼神又复杂了几分。

迈雅垂头冷静几秒，再抬头时她的笑有些勉强：

「德尔先生，您想问我什么，请明示。」

德尔摇摇头，放下茶杯。

「迈雅小姐，我的本意不是拿捏你的任何把柄。你帮了我，让丹吉尔船厂得以存活，我在与市政厅和堂吉诃德家族的斡旋中勉强胜出，这是我的谢礼。」

他走到迈雅面前，半跪着与她的视线平行。

「可是你不同，迈雅小姐，你还是要回到那个家族里面，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伟大航路不是什么天堂。」

「……」迈雅盯着对方冷静异常的眼睛，一时想不出应对之法。

「我曾以为在大航海时代，北海也就会这样被历史抛却脑后。现在看来，是我目光短浅。」

迈雅一动不动看着这位尚算年轻的船厂厂长。

「邓肯。」德尔偏头喊道。

「我在。」魁梧的男人上前一步。

「告诉1号船坞的全体船工，建造潜艇的时间务必缩减至原计划的一半，这是关乎丹吉尔船厂荣誉的事，竣工下水那天，丹吉尔船厂要让整个北海记起曾经的荣光。」

迈雅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听着德尔下令。

「不用向我道谢，时间缩短对你也有好处，不是吗，迈雅小姐？」

男人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