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无少年(二十二)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魏暄都是神启帝心头第一大患,他防着魏暄,却又不得不倚仗他。那人的位高权重、一呼万应反衬出天子的孱弱与无能,仿佛卧榻旁的利刃、逆鳞上的倒刺,让神启帝尤其无法容忍。
神启帝一直以为,只要将魏暄扣在宫中,就能顺理成章地接手他麾下玄铁精锐,继而慑服各地节度使,将兵权名正言顺地收拢中央。
自此皇权军权一体,再没有功高震主这档子糟心事,天子是名副其实的天下共主,旨意下达便是兵锋指向。
但他从未想过,既然靖安侯手中权柄对皇权威胁如此之大,当年先帝又为何要将这方既是把柄又是利器的帅印交到老靖安侯手中?
直到这一刻。
神启帝铁青着脸色听窦定章颠倒黑白,攥在掌心里的手指险些被自己捏断:“一派胡言!靖安侯旧疾复发才留在宫中休养,什么时候挟持朕了?”
窦定章狞笑一声:“圣人被靖安侯挟持才言不由衷,来人,请陛下下去歇息,其他人随我入殿诛贼!”
数万南衙禁军应和着主帅号令,齐刷刷上前一步。灯火照耀下,打头一排兵戟越发森寒,映照出神启帝与众内宦煞白的脸色。
“贼子焉敢!”神启帝双目通红,几乎要顺着眼角淌下血滴,“朕、朕是那么信任你、器重你,你就是这般回报朕的!”
窦定章不屑嗤笑:“是器重臣,还是拿臣当顶包的?陛下别忘了,三年前阳和关外一役,那两万玄甲军是怎么送命的!”
神启帝怒到极致,一口痰突兀涌上喉头,整个人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全靠两名内宦撑住身子才勉强不倒。
眼前是孱弱的天子与内宦,身后是不设访的大好京师,窦定章得意至极,仰头大笑:“也是,圣人高高在上,哪会将底下军汉的性命放在眼里?在您看来,弄死两万玄甲军就跟踩死一窝蚂蚁差不多。”
他不屑且讥诮地看着神启帝:“您大约也不会记得,当初是怎么让身边内宦给臣送来密旨,要我在玄甲军的粮草中动手脚,借北律人的手,将他们送下黄泉!”
神启帝好容易喘匀了气,又听到这么一句诛心之语,震怒之下,话都说不顺溜了:“你、你胡说!”
窦定章视天子为囊中之物,懒得与他争辩,手中染血刀锋平举,直指汉白玉石阶上的天子:“愣着干什么?把圣人给我请下来!”
这一刻,所有的野心和图谋昭然若揭。
打头一排南衙禁卫应声上前,浑不将护在天子身前的神策军当回事。两边短兵相接,直接跳过了相互试探的过程,南衙叛军挟破城之势碾压而过,直接将挡在面前的北司同袍碾成了破碎的血肉。
陈守诚徒劳大喊“护驾,快护驾”,发颤的尾音来不及捋直,就被一只冷箭射穿了咽喉。鲜血迸溅而出,糊了神启帝满脸,他用袍袖仓皇抹了把,透过血红的视野,隐约看到居于马背的高大身影翻身跃下,大步流星地登上白玉石阶。
窦定章实在太得意了,护驾的神策军已然诛杀殆尽,剩下的都是些肩不能挑的内宦。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天子像只走投无路的落水狗,只能任人宰割。
他大笑着伸出手,意图将高高在上的天子从权柄巅峰拖下,然而那只手刚伸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一记尖锐的呼啸声。
窦定章百忙中回了下头,余光瞥见一道飞快接近的黑影。下一刻,得意忘形的窦大将军步了方才陈守澄的后尘,被一只天外飞来的铁箭洞穿胳膊。
惨叫声猝不及防炸开,那只手刚刚挨到神启帝的龙袍领子,就再也无力寸进,身不由己地滑落下来。
窦定章不知是气怒攻心还是纯粹疼的,一双眼睛比鲜血糊了满脸的神启帝还要红,他猛地转过头,看到了这辈子永生难忘的噩梦——
黑压压的铁甲一眼望不到尽头,风暴般压上南衙叛军队尾。攻破丹凤门时如狼似虎的禁卫精锐对上久经沙场的边军,只一个照面就被打回原形,严整的队形人眼可见地乱了,散沙似的溃不成军。
严霜过境,数十铁甲护卫着一人缓步上前。那人仍旧穿着入宫觐见时的紫色袍服,连甲胄都未曾披戴,但他出现的一刻,仿佛定海神针从天而降,令犹自负隅顽抗的叛军瞬间失了战意。
“南衙左右武卫及左右卫犯上作乱,臣率玄甲前锋营入宫勤王,”魏暄声量不高,却蕴含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准确抵达每个人耳畔,“南衙禁军若为窦贼裹挟,即刻弃械投降,或可从轻发落。”
“负隅顽抗者,就地格杀!”
丹凤门被破不过半个时辰,战局再次迎来逆转:玄甲军战力本是四境翘楚,纵然前锋营兵力不过八千,也足以镇压宫中乱象。除了窦定章的心腹亲军,大部分禁军将士都没有一条道走到黑的决心,眼看形势比人强,立刻选择了最明智的做法——弃械,投降。
魏暄背手身后,踏着遍地血泊与尸首,若无其事地登上汉白玉石阶。六合乌皮靴踩过,印出一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