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杖
她将哭声扼在咽喉,声音如身躯般颤抖:“哥……”
一位军巡使已拎着根刑杖走上前,怕是官家来时就已做好了准备,不会轻易放过。
梁皎皎偷瞄一眼,刑杖长四尺,立在地上顶端大致抵在军巡使的腹下,上宽下窄,宽处约有一指半,色朱红,透着暗沉。
光是看着,就已让人心生畏惧。
本朝受臀杖需立身,沈时方微微躬身,早已垂首等候刑杖落下。
黄昏已过,天空灰沉沉地压下来,惨淡一片。
梁皎皎将脑袋埋了下去,紧张得几乎屏气,时间被慢慢拉长,她闭上眼,耳朵却仿佛灵敏了百倍不止,连空气被划破时的呼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啪’小院响彻刑杖砸上臀肉的闷声,皎皎身子跟着一抖,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她一下下数着,那沈时方不愧是武官,似乎不知痛,双足稳稳地立在地上不挪动一下,但皮肉终是抵不过沉重的木棍,血腥味逐渐弥散开。
皎皎明明合上了双目,却仿若仍能见到皮肉在棍下翻滚破裂,鲜血绽出的景象。
她胃里似翻江倒海,热气顺着喉咙冲上鼻尖,呛得眼泪夺眶而出。
沈华英似乎也被吓坏了,根本止不住啜泣声。
不知过了多久,杖声更加沉闷,似乎深深陷进了肉里再抬起,好在只有八记,这已是最后一记。
军巡使举着刑杖下去了,沈时方规矩丝毫不错地行礼谢罚,赵憺并未再为难,训斥几句后,便让沈氏兄妹二人退下了。
快到院门时,才隐隐听到沈华英含着哭腔低低喊了声‘大哥’。
梁皎皎依旧不敢抬头,温暖的手掌凑上来扶住她的肩背,竹香取代血腥充溢鼻腔,皎皎这才好受了些。
面颊传来些许湿润的凉意,严明恩将她的脸抬起,指尖轻轻划过肌肤,拭去泪痕,粗糙的触感反让她心安。
皎皎抽抽鼻子,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用刑,朱红的刑杖落下来,似乎比她腿上所受的一箭更痛更耻辱些。
不知何时,赵憺已带着朝云进了屋内。
包扎好的腿伤又开始隐隐作痛,皎皎说:“我想去你府上。”她不想呆在这儿。
严明恩本就是在下值来看皎皎的路上,意外遇上赵憺的。此刻面对皎皎的请求,严明恩自然不会拒绝,他语调放缓:“好。”
小梅打了盆水,在烛灯的照射下,默不作声地跪着将地砖上滴的血迹擦干净。
皎皎匆匆瞥了一眼,曼声道:“小梅,我给你放一日假,你清理干净后,归家去也好,四处逛逛夜市也好,只一件,今日之事,不准与他人言。”
“喏。”小梅应声时带了些鼻音,不似往日的活泼欢快。
严明恩将皎皎推出柳府,军巡使已退下不见,百姓们掩着门,街巷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严明恩故作轻松地询问道:“用过晚膳了吗?要不要再去吃些甜点?昨日广福坊新开了家酒楼,里头有道滴酥鲍螺一绝,顶上还抹了层香甜的奶酪,我们去尝尝好吗?”
皎皎抿起嘴,扯不出笑:“不太想吃。”
一路无言。
快到严府时,严明恩又问:“于昭昨夜知道她娘走后,不吃不睡,只不住地落泪,双眼肿如核桃般大小,落泪时也不出声,看得人心疼。”
“我府上也没个丫鬟婆子能哄得住,今日清和没去上学,只在家陪着她,也不知好些没有。你要不要随我一道去看看?”
皎皎仍是摇摇头。
严明恩看她神不守舍的模样,往日最爱的甜点也不吃了,昨日说要陪于昭,今儿也不想去了。他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知怎样做才能让她开心些。
他觉得自己仿佛越来越不懂皎皎了,不懂她为何会因他人的一次杖刑而闷闷不悦。他顾不上去琢磨,只想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替她挡下所有。
可是他该怎么做才能不让皎皎受到一丝伤害呢?
梁皎皎不明他的挣扎,想到于昭忽然问道:“擅闯民宅应受臀杖,那欺负幼童呢?”
严明恩沉默一会儿,只回道:“他们行事隐蔽,收的都是些没有背景的孩童,或是自愿,或是奴仆出身,我朝还没有相关律法能予以严惩。”
“他们?”皎皎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抬起头,严明恩却躲闪着不与她对视。
严明恩说:“不少权贵也会有此癖好,甚至先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皎皎垂首不作声,入了严府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的郁郁并未随之消解,她说:“我讨厌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