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馆
梁皎皎身上银两不多,没舍得雇马车,幸而腿伤已大好,行路无碍,出了昭庆坊便举步生风一路往北,向汴河州桥走去。
昭庆坊与敦义坊相隔大半内城之远,皎皎高估了自己,才行至一半,腿便绵软发酸,使不上劲,只能走走歇歇。
到州桥前信陵坊时,已是未正时分。
她在此站定片刻,虽能料到严明恩不在左藏库,还是心怀侥幸地转进信陵坊内,在左藏库前拦了位内侍。
这内侍是个眼生的,不知品阶,故皎皎只泛称他为中官。
“能否麻烦中官向里通报一声,说是尚宫局梁掌簿前来拜见严都知。”
内侍应下,没过多久便出来禀道:“严都知告了假,已有十多日未来了,现下左藏库诸事皆由罗副使勾当。”
“掌簿若有事相禀,小的带您去见罗副使成吗?”
罗副使?皎皎这才想起来朝云似乎同她说起过左藏库新添了一位副使。
当时只说严明恩被官家夺了些权,交予了罗副使,现下严明恩不在,罗副使竟几乎掌握整个左藏库了吗?
她不由有些担心严明恩,也不知他究竟在忙什么。
“梁掌簿?”内侍见皎皎不说话,出声问道,“罗副使现下恰巧在内呢。”
皎皎回过神,摇摇头称:“不必了。”
梁皎皎迟疑一会儿,瞧这内侍面相憨实,应当是个可靠的,时间紧也没空再去寻别人了。
她从腰间挂的荷包里翻出一块中等大小的碎银,悄悄塞给他。
“若严都知今日回来了,相烦中官前去禀告一声,就说吾曾来寻过他,见他不在便孤身前往琉璃馆去了。”
皎皎压重声音,强调‘孤身’二字,那内侍却仿佛被‘琉璃馆’吸引住了,头微微抬起,眼睛不住地上下打量着皎皎。
他暗暗颠了颠碎银,数额虽不大,却也眉开眼笑地回道:“小的记下了,梁掌簿您就放心吧。”
梁皎皎见他神色古怪,愈发好奇这琉璃馆是何处,故作镇静地浅笑颔首:“那就拜托中官了。”
想起给朝云和小梅留的字条,以及给严明恩留的话,皎皎自觉已尽量预备周全,待内侍进了左藏库后,便踏过州桥,走入敦义坊内。
她自梁京事变后便再没来过敦义坊了,此处还是旧模样。
梁皎皎想起孙清和就在敦义坊,不禁嘴角露笑。
待她将于昭带出后,就与于昭一同去刘怿玮那儿看看孙清和,数日未见,也不知那家伙有没有长高长壮些。
她之前来,只顾送信,偶尔只买鞋吃食,并未在敦义坊街市上认真逛过,自然也就不知琉璃馆在何处。
皎皎想起左藏库内侍的神态,踌躇一时后,拦了个面容慈和的提篮大娘,压低声音问道:“请问大娘,琉璃馆怎么走?”
大娘被拦时还堆着笑,听她发问后便满是诧异,但老人家见多识广,收起稍显冒渎的神情,耐心地指了路。
“琉璃馆要过了申正才开门经营。”接着大娘悄声道,“我看娘子年纪不大,容仪端方,多嘴劝一句,那种地方还是不去为妙。”
近日落才营业?
皎皎并非是足不出户的懵懂闺秀,再一听大娘的相劝,立时有了猜测。
她不由面颊微热,忙解释道:“大娘,我是去找人的。”
“找人?”大娘作领悟状,“可是找你家官人?”
大娘瞅她一人,又道:“不带些人去吗?你一个女子怕是会吃亏的。唉,你也别气上头了,男人啊,又是年轻的,难免会对外面的花草动些心思,你……”
大娘竟以为她是去抓负心汉的。
皎皎见她滔滔不绝地相劝,不知如何解释,连连摆手打断她,赧颜道:“不是的,大娘。总之,多谢大娘指路,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梁皎皎向大娘微微福身道谢后,三步并做两步地逃远了。
跑远后才呼出一口气,这大娘也太热诚了些。
按照大娘的指示,她走到琉璃馆门前,犹疑地停住脚。
这与她想象中的秦楼楚馆差别也太大了。
皎皎退开两步,抬头重新打量。
在外看,这儿与寻常酒肆茶楼也没多大区别,甚至更古朴雅致些。
若非认得匾额上金光闪闪的琉璃馆三个大字,皎皎真要以为自己寻错了地儿。
楼高三层,门窗刻饰菱花纹,檐下挂彩绸纱笼,楼两边的栀子灯自不用说,乃是本朝燕馆的传统。
不过看上去再怎么精雅,终究是个娼馆,说得好听便是燕馆、秦楼之类。
梁皎皎来不及细想严明恩为何会将于昭送到燕馆来,只感到恼火,这儿便是他所说的好去处吗?
于昭还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呢!
皎皎暂将心绪抚平,先把于昭带出来再论其他的事。